安蓂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在死死拽著他不讓他脫身,令他無法醒來。意識迷迷糊糊地在半夢半醒間遊蕩,他的眼前有一團黝黑的影子,清晰地說:“塵公子,求人需要一點誠意啊。反正你都跪過我一次了,再跪一次,也不算多吧。”安蓂玖瞬間清醒,驚了一身冷汗,他坐在床榻上大口地喘著氣,心髒把胸腔震得發麻。
一直坐在他身邊等待的塵藻連忙問道:“你怎麼了?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正緊緊握著塵藻的手,把塵藻的手捏得發青,沒有一點血色,幾乎都要失去知覺。他揉著眉心清醒了片刻,立刻問他:“他是什麼意思?巫千見那話是什麼意思?”
安蓂玖著急地追尋塵藻的雙眼,塵藻垂目不語,眼波平靜如無風的月湖,過了一會兒他說:”我先前帶著尋魄燈去五湖四海遍地尋找你丟失的那二魂七魄,有一次尋魄燈在竇世山下亮起,我就去了同法門,發現你的天衝魄就化作羽毛附在巫千見的鬥篷上,”他說到這裏停頓了須臾,又快速說:“我就下跪求他還給我。”
安蓂玖聽塵藻說得平靜,可是他知道,事實又怎麼會這麼容易。
“你……”
塵藻抬眼,眼神中沒有絲毫不悅,他知道安蓂玖想說什麼,他嘴角輕輕牽起,似是山雨霡霂過後留了一片清霽在臉上,他的眼神有些潮濕溫暖,“不必,我感謝他。我感謝他如約給了我你的靈魄。”
他還記得那是他第一次找到安蓂玖的靈魄,那片靈魄化作雪白的羽毛,晶晶亮亮地躺在他的手心上,輕飄飄的,微微發著亮光,很美很美。
塵藻想起當時還有些失神,“他不知道那是什麼,大約是出自於同是殺手門派的惺惺相惜,他也沒有問便給我了。不過如今他大概是知道了。”
殺手門派除了會接殺人任務以外還有數不清怪異任務,而且按照當時的情況,巫千見大約是不會想到安蓂玖還有活命的可能。
安蓂玖看著塵藻不鹹不淡地在講,偶爾垂下來的頭發灰得令他觸目驚心,總覺得這枯槁的顏色會帶走塵藻身體中一些性命攸關的東西,像是琴中爭鳴的弦,稍微一動就在他心尖上劃上一道,令他心疼無比。他看著塵藻的灰發,眼眶止不住地紅了。
疼嗎?
他很想這樣問。
塵藻大約是看到他眼眶泛紅眼中有淚,忙不迭問道:“你怎麼樣,還疼嗎,哪裏疼,嗯?”他說著的時候還抬著安蓂玖的手,查了查他的傷口。
安蓂玖連忙低頭胡亂抹了一把臉,剛想回他,門就被“吱呀”一聲打開了,那聲“吱呀”綿長婉轉,門外像有人在經過漫長的等待後好不容易才敲定主意要進來,但是心中還是有些忐忑。安蓂玖在床榻上都能感覺到門外的緊張與不定。
門口那人大約又是經過一陣敲磨,才緩緩邁進一隻腿,那隻腿又等到整個腳板都結結實實地落到地上了才將另一隻腳邁進來。
安蓂玖等久了倒是覺得有點好笑,他想半嗔道一句:“南風修途你幹嘛呢,又做了什麼要我背鍋的事啊,還不快進來。”但到喉嚨口發出了半個音節眼淚就先湧了出來。
他看到南風修途滿臉掩不住的淚痕,心裏揪疼,緊緊抓著塵藻的手。若不是此人是塵藻,恐怕手都要被他卸下了。
“南風修途……”
南風修途在他話還沒有說完,就上來一把抱住他,將安蓂玖的後腦勺往自己身上按,眼睛裏全是淚,但還是死咬著牙沒讓眼淚留下來。一肚子話卡在胸腔裏,還沒張嘴,就覺得自己要流淚,又隻能憋住氣。
安蓂玖被他像抱兒子一樣大力抱住,身體還是有些虛弱,覺得有些微微透不過氣,於是拍了拍他,用氣音說:“好啦。”
南風修途大約也是發覺自己太矯情了,放開他後本能地想要捶他一拳,但是看著安蓂玖這張虛弱無比幾乎沒有血色的臉,才握起的拳頭就掄到塵藻身上去了。但是他好巧不巧,命中的恰好是塵藻左肩被骨笛刺穿的地方,塵藻被捶得大咳了幾聲。
安蓂玖見塵藻好像不太對,連忙去看他的左肩,果然左肩都被刺穿了,而且被包紮好的地方又滲出血了。
南風修途撓了撓脖子,一臉歉疚,“不好意思啊……”
塵藻看南風修途這一臉愧疚的表情,若安蓂玖再不說些什麼恐怕就要哭出來了,他便笑著擺了擺手說:“我們兩清了,對不對?”
南風修途見塵藻要提起這事,委屈得氣不打一處來,噘嘴白眼怨道:“你們可知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嗎!醒來了也不先告訴我,你們知道我在苻山會內忍得有多辛苦嗎!要不是阿涼按著我,我就飛過去一把拆了你的麵具。一個兩個都是沒良心的東西,壓根就沒考慮到我的感受,早說我多派點人手來,你們也不至於受這麼嚴重的傷。我剛才幫塵藻輸靈力的時候都嚇死了……”他說著說著還自顧自憐了起來,要不是他看這兩人都有傷在身,恨不得抓著他們把他們統統都揍一頓以泄心中憤懣。
安蓂玖見他這樣噗嗤一笑:“南風修途,你這樣真像個被人拋棄的怨漢。”
“滾!”南風修途齜牙咧嘴宛若惡龍咆哮。
安蓂玖見南風修途恢複正常了,便正了正色,道:“我有正事問你,當年竹染滅門,安夜梧究竟是怎麼回事?”
南風修途長歎一口氣,這麼些年這些事這些名字早就是哽在喉中的一根刺了,若不是安蓂玖真的出現,他都覺得自己要與這根刺相處甚好,還能習慣這種時不時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