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刺魂(1 / 3)

安蓂玖的傷勢過重,塵藻無法將他背在身上,隻能抱著他一路飛奔回等煙閣。他闖入塵染正與塵墨等人議事的主殿,在守衛阻攔未果的驚異中跪在大殿之上求塵染救安蓂玖。

瞬時,本就寥寥無聲的大殿之上更是鴉雀無聲。大家以為塵染會勃然大怒,都屏氣凝神地繃緊站在一旁等候這段雷霆來襲,卻不料塵染隻不屑地丟下一句:“你若想救他,去鎖魔塔裏取出刺魂,我便幫你。”

塵藻心中一悸,喉嚨裏一句話就要衝破桎梏而出,塵墨站在一旁無聲地抬眼看著他,皺起眉頭微不可察地對他謹慎地搖了搖頭。塵墨的動作極其微小,但是還是沒逃過塵染的眼睛。

塵染往塵墨的臉上輕輕一瞥,塵墨立刻恢複平靜的麵容,眼向下垂,好像未曾動過一般。他在這麼多年的時間裏,早就被塵染訓練得動作反應先於腦子反應了,即便是塵染察覺什麼也抓不到他絲毫證據。

塵藻知道塵墨讓他不要說出那句話,但是他不管不顧地對父親衝撞道:“父親,您若不救他,我便是死也不會進鎖魔塔的。您很需要我身上的力量對吧?除了我以外,您找不到第二個可以幫您取出刺魂的人了,對吧?”

塵藻不知道父親究竟為何不遺餘力地非要取出那魔物,但是他知道,塵染拿他沒辦法。他從小到大每年都有幾個月被父親丟進這裏。小時候父親對他說在這裏曆練可以學到很多。到長大後他才知道,隻是因為父親和兄長都沒法進入鎖魔塔,才將他送進來。也是因為隻有他能進來,父親才將他留在等煙閣,留他一條命,並且撫養長大。

令禾規矩地在一旁站著,拳頭稍稍一緊,鼻尖開始冒出細密的冷汗。塵染饒有興致地來回瞟著麵對麵站著的這兩人,將頭稍稍一歪,一拍寶座的青金石扶手。塵藻注意到塵墨整個人都震了震,隨後上身微微向他傾斜,站在他對麵的令禾也是。這意味著塵染下一步很可能是要取他性命了。

塵染屈身向前倚,將寶座的青金石捏成齏粉,他笑道:“我若是要取他性命,你們二人攔得住嗎?”

塵墨與令禾僵著,不敢再輕舉妄動。塵染決定暫時放過這二人,他對塵藻說:“你真是沒有學到你那可悲的母親的一星半點的自知之明啊。”他將手中齏粉一揮灑,向後倚了倚,“你憑什麼覺得你有資格威脅我?”

塵藻將眉頭一縮,看著懷中的安蓂玖委屈地就快哭了出來。塵墨這麼多年來見過塵藻哭過幾次,卻沒有一次是這樣委屈的。

塵染突然將臉上的戲謔轉為虛假拖遝的惻隱,他很是遺憾地對塵藻說:“你隻是習慣了他在你身邊而已。”他突然將目光轉向塵墨,見塵墨的目光低垂,肅穆而又沉默,便勾了勾嘴角對他說:“你在等煙閣這麼多年,應該再清楚不過,習慣,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塵藻的目光裏失去了所有的東西,他空洞迷茫地說:“父親,我執意要救他,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塵染聽後看著塵墨邪魅一笑,嘲諷似的“嗬”了聲,轉而對塵藻說:“那你首先要學會做一個像你母親那樣聰明卑微又自知之明的可憐人。”

其實塵藻何嚐不知道父親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根本就是一個軟硬不吃、油鹽不進、不容反抗、說一不二的人。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樣與父親對抗。若是曾經的他,絕對不會,或者說不敢在父親膝下說出這樣大逆不道叛逆的話,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如今竟然會奢望或許他們之間有哪怕一點點的、尋常人家中都有的、被喚作“親情”的東西。

待塵染離開後,塵墨費了一番口舌勸塵藻先行回房休息。隨後他與令禾二人在藏書樓中夜以繼日地遍稽群籍,希望能找到與化靈散魄鞭相關的內容。終於在第五天他查到了一些,便立刻去找塵藻。

他例舉了一些東西,幾乎都是仙門之中各家的至寶,他讓塵藻尋來,方可救安蓂玖。他尋的第一樣東西,便是滄瀾門中的琉璃棺。

琉璃棺通透無比,可保肉身不腐。安蓂玖雖然沒死,但僅剩命魂殘餘,血流幹涸,肉身也幾乎不成人形,即便是用冰蠶絲修複完善也難免會壞。所以必須要用琉璃棺來存放他的肉身。

待他到滄瀾門找南風修途時,滄瀾門的仙修指著他鼻子大罵,說他喪盡天良,一夜誅盡竹染堂滿門。塵藻不知為何會有這樣的謠傳,他好言相問,說可以讓安夜梧為他證明清白。滄瀾門那仙修更是怒不可遏,“若不是安夜梧公子拚死留下你的名字,恐怕當今世人也不知道你們等煙閣根本就毫無人道,有違天常。你們等著吧,我們少爺不會就這麼放過你們的。”

塵藻先是驚愕於當晚他給安夜梧的那掌根本不至死,但是他沒有那麼多時間與這人爭辯,便又說:“我可以不進門,但求見南風修途一麵。”

那人不屑道:“少爺不在。”

塵藻不在乎那人對他的態度如何,他隻是急著想要見南風修途,又問:“他何時回來?”

“不知。”那人轉身進了滄瀾門,門口的守門人亮出刀劍將他擋在門外。

塵藻沒法子,隻能半夜溜進去自行尋找。在等煙閣之中,寶物隨處可見,並不那麼稀奇,就算是鎖起來的那些也僅是放在一處偏房中,也無人看守。但是他溜進滄瀾門是著實摸不著門路,這裏沒什麼結界,守衛疏散自由,他無法猜到這仙門至寶會被安排在何處,便隻能找一些偏房一間一間的查。不料在開到第五間門的時候迎麵接到了一柄來勢洶洶的劍。

“你說,竹染堂滅族跟你究竟有沒有關係?”劍鋒對麵正是在此斂著氣息等候已久的南風修途。他目光冷冽,與劍鋒的霜白寒光別無二致。

“沒有,我不知道為何會發生那些。”塵藻低聲答著,隨他用劍威逼,沒有亮出任何武器。

“安夜梧是不是你殺的?”南風修途緩緩將他逼至月光下,皓月之下的南風修途眼眶泛紅,盛滿淚水,麵容消瘦頹廢,臉頰處還有一些細碎的胡茬。他的頭發淩亂得不像樣。

“不是我。”

南風修途顯然不夠滿意這個答案,他用劍推著塵藻撞到一處石柱上,塵藻一把握住了劍身,“南風修途,不是我,我沒有殺他,我沒有殺任何人。”血順著他的手腕落到紅繩上,南風修途才哽咽了一聲,把頭低下去,哭出了聲。

塵藻方才咬著牙不肯落下的淚也繃不住了。

南風修途也不管不顧自己哭成什麼樣了,他問:“安蓂玖是不是你帶走的,他是不是還活著?”

塵藻本來緊握劍身的手瞬間跌落回身旁,他雙眼一閉,動了動喉嚨,沒有出聲。

南風修途揪著著塵藻的衣襟問:“他究竟是死是活你告訴我啊,塵藻!”

“你為什麼要借琉璃棺?”南風修途見他不回話,氣得用劍在他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他很希望塵藻能夠對他說出實情,隻要他說,他就信他。就像安蓂玖對塵藻那樣。可是塵藻隻是低頭不語,南風修途又氣又怒又惱,他氣自己沒能保護好兄弟,怒如今外麵滿城風雨他卻無法為塵藻洗脫冤屈,惱塵藻連一個不字都不為自己辯解。

“你可知道,我為他們收屍多久?如今八天八夜了,我還沒有將他們的屍體拚湊完整。你可知道,竹染堂百人的墳墓是我親手為他們挖的?你可知道,我親手埋葬從小玩到大都已經把他們當成親兄弟的朋友是什麼樣的感受?你可知道,我為他們寫墓誌銘之時用的是什麼樣的心情?你可知道,一個偌大的仙門一夜傾覆,千百年的家業說沒就沒是什麼樣的悲涼?你為什麼不說,你為什麼一個字都不說?”南風修途吼著眼淚都出來了,他扔掉劍,揪著他的衣服就開始赤手空拳打。他隻打了兩下,塵藻白膩如脂的臉上馬上就被血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