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蓂玖背著塵藻跑了一小陣,他的頭沉沉地掛在安蓂玖肩上一直斷斷續續地小口喘氣,安蓂玖總得跑一陣停緩一陣,生怕塵藻哪口氣喘不順暢就閉過去了。塵藻整個人昏昏沉沉,不知道是醒著還是做了夢,口中總有含糊不清的喃喃。安蓂玖背著他倒不覺得累,塵藻看起來人挺結實,但是骨量不大,加之受了傷十分虛弱,感覺他輕飄飄的。安蓂玖覺得身上好像出了很多汗,熱得黏黏糊糊的,沒辦法,便隻能停下來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將塵藻放在一邊平坦的地方,脫下自己的外衣一看,整個背麵全都濕了,甚至滲進了他裏三層外三層的衣服裏,濃鬱的血腥味幾乎從他鼻腔直衝天靈蓋。安蓂玖愣了片刻,他方才在路上已經為塵藻輸了靈力勉強結住傷口,但是他的血過了這麼久竟然沒有凝結半點,甚至還溫熱地汩汩淌進他衣服。
他將塵藻的袖子一撩,發現方才他用靈力結住的傷口的確是結住了,但是有些陳年舊傷倒是還在不斷淌出新鮮的血。安蓂玖立刻幫他重新結住傷口,繼續上路。
塵藻的傷口因為一路沒能好好休息不斷重新裂開,安蓂玖隻能飛飛停停,比預計中晚了一天半才到汨淵。待二人到等煙閣山腳下時已經靈耗過度,安蓂玖自己也實在撐不住了,一見到有人來接就兩腿一軟不省人事。
塵墨大約是早就探到他們二人的氣息了,與令禾一同在山腳下等候,待見到他們時,塵墨見怪不怪地將塵藻一把接過,隨即飛身上等煙閣,安蓂玖則由令禾扶著飛上去。
等煙閣的建築正如其名,樓台高聳簡單,被煙霧包圍在其中,絕密性極佳。整個建築宛若潑墨山水畫一般,煙青色與白色銜接,看似是哪家修仙的絕世高人,因不喜人間煙火,故而挑了這樣一處絕美秘境住下。仙修們的衣服也像是煙一樣縹緲即逝,每個人都麵色蒼白,毫無血色,這點倒是和兩位少爺如出一轍。
等煙閣中風景不像山下那樣壓抑幽怨,反而是頗有些清新脫俗的意思。整座等煙閣都被強勁的結界法陣包圍,不會解陣之人恐怕就算會十八番武藝也沒法進去。
等煙閣內不知是不是戒律森嚴,不許仙修嬉笑吵鬧,就算有要事也隻能輕聲細語,總之整個等煙閣都完全陷在詭秘的寂靜無聲中。
安蓂玖在客房裏昏睡了一小會兒,不知做了什麼夢被驚醒,還嚇出一身汗。醒來時也不知過了多久,開了門抓住來往的仙修就問塵藻如何,但是沒人回答他。他在房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而且等煙閣這天色也根本看不出時辰,他有些急躁,便每隔一碗茶的功夫就逮人說要見塵藻。仙修們被他問得頭疼,又拿他沒法子,隻好去問了塵墨,此時的塵墨正在塵藻房間內給他輸送靈力,便叫人將安蓂玖帶來。
塵藻早年有與他說過,等煙閣內處處都是鋦子、釘子和簧片之類,若是沒有從小練過走起路來會將地踩的吱吱呀呀的。果不其然,安蓂玖剛出門才落腳,便發出了一陣悠長旖旎的刺耳聲響,引得來往仙修無不幽靈般回頭露出鄙夷神色。他一路走一路不好意思地道著歉,但是這等煙閣好像無處不放這些東西,吵得他自己也聽不下去,便躡起手腳用腳尖點地,盡量用靈力撐著自己不讓整身重量壓在地上。
他發現等煙閣實在有許多外麵沒有的東西,奇花異草先不說,還有一株看似是蘋果樹的天然寶石,聽說這世上隻此一尊,仙修們連聲提醒叫他別碰。還有就是等煙閣內沒有燈,全靠夜明珠發光,雖然是亮,但哪哪都是幽幽森森的。他走了一路就玩笑感歎了一路:真是殺人放火金腰帶。
走過九曲十八彎,到了一處較為偏僻的居室,仙修一傳二,二傳三地去通報,再三傳二,二傳一地報回來,才請安蓂玖進去,十分森嚴。
這處居室還算雅致正常,沒有外麵看起來那麼虛無縹緲,絕妙地簡直不像是人該住的。一切擺設到都是樸素平常,與塵藻早年在萬裏堂住的首案黛居類似。在整個房間最顯眼的地方,插著一隻竹蛟龍,安蓂玖認出來了,是他在第一年萬裏堂修習時送給塵藻的。
塵墨坐在塵藻床邊給他輸送靈力,塵藻雖然是昏睡著,但是看他表情極其痛苦,血不斷從他已經換過的褻衣中滲出來。他的表情讓安蓂玖想起他被血衣魔女鞭笞致死的那晚,不禁打了個冷顫。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問題,又不便打擾塵墨,所以一直憋著在屋裏來回踱步。
過了好一會兒,塵墨停手,睜開眼睛的時候滿臉倦容,他用手絹擦了擦汗,表情微皺,疲憊讓他看起來不再是森然的模樣,反而多了些親和。
他做了個手勢讓安蓂玖到旁邊居室的書案旁落座,此時的他沒有戴華麗詭譎的鹿頭骨,臉色蒼白憂愁,有了些煙火氣,他微笑著柔和地說:“安公子,久等了。”
安蓂玖見被他認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幹笑兩聲,把這奇醜無比的地噪麵具摘下來,“不想竟被塵公子認出了。”
塵墨笑了起來,全然沒有之前那滲人的感覺,反而是十分美豔動人,眼角一彎就是一池春水,再沒有這更美的一段風景了。他的聲音虛虛實實疊在一起,總讓人想到開春季節的桑梓,樹上累累地結了紅落落的果子,又酸又甜。
“你不如與塵藻一樣喚我兄長就好。”
安蓂玖覺得“兄長”二字聽起來怪疏離的,“哥哥”又不太習慣,就連忙答應道:“好的,大哥。”
安蓂玖這一句“大哥”頗有江湖風味,叫得塵墨整個人震了一震,臉上的笑容絲毫不掩飾地凝固抽筋。
“大哥……”安蓂玖剛想開口問,就被塵墨做了一個手勢製止了。
塵墨大概是是在聽不下去這句沒完沒了的“大哥”,所以幹脆就自己直接說了:“你是不是想問我,塵藻的傷為何這麼嚴重,而且還無法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