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陰風散後,一位半透明的女子顯現,這女子生得秀氣,神色卻哀傷淒涼,雙目含淚。
張策一見褚楚來了,便也眼泛淚光,他問道:“褚楚,你知我並非強人所難之人。那日你不願,你為何不與我說?”
褚楚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地滾落下來,她回道:“張策哥哥,從古至今,男子有選擇的權利,有權利說不,你就以為女子也有嗎?我不知道我若是拒絕了你,我是不是就要回去待字閨中等著嫁人了。我明明,我明明還有那麼多想做的事情,我明明想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我……”她還未說完,便泣不成聲。
張策聽她說完,便垂著頭,臉上滿是懊悔。這麼久以來,他心中充滿疑問,十分難過,但卻從來沒有站在她的角度去想過,隻覺得自己枉讀聖賢之書,愧疚不已。他緊緊捏著拳頭,低聲說:“對不起,褚楚,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褚楚淒然一笑,也是,她在人間徘徊這麼久,不過就為了等這一句“對不起”罷了。她問道:“我爹娘可還安好?”
張策見她原諒了自己,便抬起頭來,對她說:“褚楚,你娘病了,但是近日好些了……你爹他……很想你……”
褚楚垂下眼,眼底一片荒蕪,像是無人問津之地,連目光都不知道該放在何處。她回道:“張策哥哥,你無須騙我。我知道我爹他一定每日都在大罵我不孝吧。我都知道的。到現如今,我身處無間無法超生,他還是怪我,無法原諒我。自古來,這世上隻有子女對父母的愛才是無私的,父母對子女皆是有所要求。他們要你讀書好,要你身體好,要你嫁娶好,要你生得好。他們口口聲聲說這些都是為你好,可他們又有幾人了解過什麼才是你真正想要的。褚楚命薄,死了就死了。隻希望張策哥哥日後能夠好好理解妞妞,不要重走我的命途……”
安蓂璃眼見她竟然就要消散離去,立刻問她:“我不明白,你的性命如此珍貴,你的未來前程似錦,你明明不想原諒他,你為什麼就要這樣算了?”
褚楚緩緩抬眸,她才看出眼前這人也是個姑娘,她自嘲一笑,她原還恍然間欣慰覺得竟然有男子能夠為她說出這番話,一看,原來還是女子。
“姑娘,你不懂,如果張策哥哥入獄了,妞妞她……我怎麼對得起她。”
安蓂璃有些急了,她見褚楚想要離開,不自覺地加快了語速,聽起來倒是有些咄咄逼人,“可是你也有家人啊,錯又不在你,你不需要任何人的原諒,該求你原諒的人是他,是他的家人!”
褚楚凝眉回道:“姑娘,你就當我沒有這個勇氣吧。”
“你覺得丟臉是嗎?”安蓂玖一聽自己身前這個本就沒什麼溫度的聲音又冷了兩分,塵藻嗤笑一聲,“那我告訴你,丟臉的不是你,而是這個自以為是徒有人表的禽獸。你可以不站出來,但是如若所有與你有一樣遭遇的人都不站出來,那就正中這群偽君子的下懷了。”他死死地盯著張策的臉,“畢竟他們心照不宣統一做的就是忽視你這種膽小的力量。”
不錯,忽視就沒有矛盾。
褚楚十分痛苦地搖頭,她腰部以下已經開始逐漸消散,“對不起……我……我做不到……”話落,便頃刻化作一道白光,隨著水汽漸漸消散,水草腥味也漸漸沒了。
塵藻的眼神仿佛釘子一樣嵌在張策的每一寸皮膚上,“她做不到,那你呢?”
張策麵色蒼白,“咚”地一聲就跪了下來,他顫顫巍巍地說:“我自首……我去自首……”
此事結束,張策依照公告,給了他們一百兩銀子。一般除鬼祟,級別低的一兩銀子已是很高的價格了,像他們這種還在讀書的仙修,為了修煉幾乎是不收錢的。塵藻本就對錢無所謂,安蓂玖也沒打算收,倒是安蓂璃連禮貌性地推都不推,直接收下了。
三人離開張府後,安蓂璃垂頭沉默好久,眉頭皺得委屈。安蓂玖見她不對勁,便問她怎麼了。
“哥哥,是否人生來就分三六九等,而後女子又比男子低一等,隻能做誰的妻子,誰的母親,連姓名都不配擁有?我難道就不能是我自己嗎?”
安蓂玖看著安蓂璃澄澈的目光,許久答不出話來。又走過一陣,他也不敢看她,心緒沉重道:“若我說不是,但現狀卻是如此,你做何解?”
安蓂璃停下腳步,目光低垂,擰著眉思忖片刻,握緊了手中的碧藤劍,看著安蓂玖沉重的表情,鏗鏘有力地說道:“那我便傾盡這一生,與這現狀相鬥,無論遇到什麼阻礙,我都會披荊斬棘,以血開路。我一步也不退讓。”她重重地咬下了最後幾個字。
安蓂玖自知她會這樣作答,心理安慰,心尖上有一些絲絲點點的東西在猛烈顫動。他拍著她的肩膀,對她說:“安蓂璃,你知道我為何從來隻連名帶姓地直呼你本名嗎?因為我覺得你在女兒、妹妹、妻子的身份之前都隻是你自己。我永遠希望安蓂璃你隻做自己,不要囿於任何的附加,不要讓別人的眼光丈量你的未來。永遠做你自己,安蓂璃。”
安蓂璃驕傲地點了點頭後,突然眉頭一皺,說:“我突然想起此事很怪。”
安蓂玖立刻明白了,便回道:“是。褚楚姑娘明明是自縊,在死後舉行水葬,但是卻化為怨念極深的水鬼。從古至今我都未曾在文獻中看到這樣的事情。她既然在遺書中寫了意願,想要水葬,便任憑她怨念再深也絕無可能化為水鬼。”
安蓂璃點頭,負手伸出兩指指點道:“還有一事,張老爺說他在去年中秋邀褚楚姑娘賞月,在她回去兩日後自縊身亡,頭七過後舉行水葬。既然她怨念這麼大,無可能到如今二月底了才出現在張府。而且她出現的時間正是在我們離開混鈴的時間。加之哥哥你之前與我說過,你去年在去萬裏堂途中也遇到過不合理的水係妖祟,我懷疑這根本不是意外。”她說到此處頓了頓,目光像刀一般瞥向塵藻,但卻對著安蓂玖說:“你可還認識什麼水係靈修之人?”
安蓂玖見安蓂璃對塵藻起疑,便立刻用手在安蓂璃麵前拍拍扇扇,不知要將她的思緒打亂,還是不讓她繼續發散思維。他圓道:“哎呀,你就是曆世不深,這些事去年我就和硯台糕討論過了。萬裏堂有更多奇怪的事呢。這些都隻是小意外,別瞎想了。”
安蓂璃收了目光,她自然是知道這些事情與塵藻有關的可能性極小,若是塵藻有意想要刁難他們根本不需費這麼大周折。她這麼說也隻是想炸他一炸,刺探他的反應。但是見他一臉漠然,事不關己,便也就消除了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