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鹿簷(3 / 3)

“朱獳神獸。”安蓂玖說道:“她守護一柄神器,三棱金剛橛,無人可知究竟有多厲害,不可讓她拿出。”

安蓂玖一說完,便拔出雲埋飛身刺向司煙,而身後幾人也紛紛助力,向鹿簷真君進攻。

不料安蓂玖還未近身,就被司煙的魚鰭翼打出十丈。安夜梧、楊岩闌和季洹也隻是擅長遠程進攻,即便如此他們三人依舊擋下了鹿簷真君十招,但還是被打得遍體鱗傷。

眼看司煙就要將口中的三棱金剛橛現形,可是在場無一人能動。安蓂玖在閉眼片刻,卻見前方司煙的脖頸上出現一道黑青光,隻見塵藻的水凝繩正在奮力與她掣肘。就在鹿簷真君分神片刻,安蓂玖拿起短劍衝向他,朝他眼睛用力一刺,大喊一聲:“快逃!”瞬時眼前一片空白。

安蓂玖隻知自己大約是被打飛出去,但身體並未感到疼痛,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睜眼卻發現自己正落在一隻白袖手臂之中,那手臂比自己矮了半截,但卻力大無窮。

“鳴屋夫子!”安蓂玖虛弱地喚道。

鳴屋夫子一隻手撐著他,一隻手執著辰闕長劍,長劍上還有新鮮的血跡。安蓂玖立刻清醒了許多,向鹿簷真君看去,隻見鹿簷真君已經盲了雙目,倒在司煙懷中,血流遍地。

鳴屋夫子什麼都沒說,隻神色凝重地望著前方二人。

兩位麵容一致的白衣仙君正在對峙,鹿簷真君輕笑,這是他第一次真的在笑。他道:“鳴屋,你來了對不對?我就知道我若是要殺他們,你必定會來。”他語氣輕快,還有一些玩鬧獲勝的得意。

鳴屋夫子緊鎖眉頭,未曾回答。

司煙化為人形,一手接著鹿簷真君淌著的熱血,一手按著他胸口處的傷痕。到底是神仙的血液太過滾燙,灼得她雙手顫抖不止。淚珠掛在她臉上一簾又一簾,她的眼裏有掀起波瀾的河。

“司煙。”

“我在。”

“你在哭?”

“並未。”

“司煙。”

“我在。”

“對不起,我們成婚之時,你都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不知如今的婚服還好不好看。”

“無事。”

“司煙。”

“我在。”

“如果還有下輩子,切記不要愛我。”

隻見司煙抿著嘴,火紅的嘴唇不住顫動。鹿簷真君此時已在彌留之際,但卻遲遲不肯離去,像是非要聽到司煙的回答。

半晌,司煙輕啟朱唇,溫柔地答道:“好。”

司煙話音落了,鹿簷真君的手也落了,他的身體漸漸消失在她懷中,散成微粒,連抓也抓不住。

好像他在時,她也從未抓住過。

司煙開始痛哭,她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撕裂了,她胡亂抓著看不見的微粒,眼中流出的血淚將她的白衣終於染成了嫁衣。

可惜鹿簷再也看不到了。

她不知自己哭的是鹿簷的離開,還是到最後鹿簷都沒有對她真心一笑過,也或許,他是真的不想要在下一世記得她吧。

不知過了多久,司煙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小,她倒在地上,化為朱獳神獸,也消散了。

一陣白霧升起,眾人回到了暗室之中。

眾人見鳴屋夫子神色凝重也沒說半個字,便怏怏地離開了。待到大家都走後,安蓂玖看向鳴屋夫子,問道:“鳴屋夫子,既然畫中之魔可滅,為何還留這麼久?”

鳴屋夫子看著地上的卷軸半晌才抬眼,對上安蓂玖的雙眸反問道:“你當真覺得妖魔必滅,人神可信嗎?”

安蓂玖不知怎麼答,鳴屋夫子又說:“以後你們就會懂了,有些妖魔不可滅,有些人事不可恨,有些神仙不可信,有些愛恨不由人。”

“我們?”

鳴屋夫子不再說話,蹲地撿起了那卷封印畫軸,裏麵的人物也似煙一般都消失了。安蓂玖歎了口氣,走到門口,卻正好對上塵藻的臉。他心中一動,想起些什麼,又轉身回暗室問道:“鹿簷真君可是犯了什麼過錯?”

“何為過錯?”鳴屋夫子一手拿著卷軸,一手背在身後,像極了對他們傳道受業之時的質問。

安蓂玖心想,鳴屋夫子大約也是覺得鹿簷真君無過,隻是天命在身由不得他。便又問:“他們追殺討伐鹿簷真君的理由是什麼?”

鳴屋夫子深吸了一口氣,回道:“兄長看不慣人神皆分三六九等,與世人規法相左,便想取代天帝,自己定規定法。”

“鳴屋夫子,你恨過你的兄長嗎?”

鳴屋夫子並無片刻思考,這問題他在這百年間已經問過自己無數遍,答案也在心中默讀過無數遍了。他道:“若是作為神仙,我恨他。我恨他不顧法規,枉做神仙;若是作為他的兄弟,我為他高興。他找到了他這一生無論如何都要追尋的東西;若作為普通人,怨與恨便皆由不得我。”

安蓂玖點著頭,走出了暗室。

鳴屋夫子獨自在暗室之中,就著一盞半明不滅的燭火,有一些他早就與這畫卷一同塵封於記憶深處的東西正在扒開他的記憶往外竄。

“鳴屋,你要找到你這一生要想要追尋的東西,便不算白活。”鹿簷真君一襲白衣站在雲端之上,與卷雲糅合在一起。他天生就應該穿白衣,天生就該在著雲端受萬人敬仰。

鳴屋夫子問道:“鹿簷你可有找到?”

“找到了。並且不顧一切任何代價都要將它實現。哪怕神仙恨我,世人恨我,你恨我。”

“鹿簷,可我再也找不到了。”鳴屋夫子將畫卷舉到臉頰旁輕輕摩挲著,其上的每一寸紋路在這百年間他都熟記撫平了,可如今為何這紋路卻將他臉刮得生疼,這世上可還有人喚他一聲“鳴屋”,再對他咧嘴笑著?

“鹿簷,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