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權五味雜陳。
他在大燕國土上當了二十年的孤兒,現在突然有人給他說,他不是大燕漢人,而且還很可能是敵國皇族。
這叫他怎麼去接受?
他身在燕國。
他的夫人、他的家在燕國。
他過往二十年的人生軌跡都在燕國。
他或許有突厥血脈,可他在骨子裏又與大燕漢人有什麼區別?
“夫人!”夏侯權抱緊懷中的夫人,心亂不已地道,“這些事不要說出去!我不是突厥人,我不當什麼皇族!我隻是安樂郡主的夫君……”
傅皎皎也心頭亂得很。
她輕輕拍著夫君的後背,低聲安撫道:“我不會說出去的……”
另一頭。
京中別院。
女人穿著綾羅綢緞,但滿臉的疤痕隻讓她這身裝扮顯得格外難看。
“季知書,你這樣關著我有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會感激你嗎?!”
女人暴躁地砸掉了飯碗。
她正是先前行刺季三娘的蘭九兒。
“我知道你背後有高人指點。”季三娘冷漠地道,“你如果供出你背後的人,我會讓你死得痛快一點。”
蘭九兒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季知書!”蘭九兒衝上前指著她鼻子道,“你們這群號稱保家衛國的將領不過就是群自以為是的流氓!”
“你以為河東和江南是突然爆發動亂嗎?”
“河東旱災,江南饑民遍野,這不是天災,是人禍!”
“是那該死的先帝要修運河,說什麼要打通南北,在全國大征民夫!”
“結果河東、江南幾百萬民夫莊稼也不種了,糧食也沒法收了,天天被耗在工地上修運河!”
“民夫累死的累死,餓死的餓死!”
“無道暴君逼得人沒法活,江南百姓不反誰反?!”
“可笑的是,暴君哪怕再殘暴,將來後世史書都隻會為他歌功頌德!”
“當年始皇帝修長城累死了多少人?”
“長城底下埋了多少百姓屍骨?!”
“到今天,誰會罵那始皇帝豬狗不如?”
“史書隻會誇他一句‘利在當下,功在千秋’!”
“去他娘的利在當下!”
“當時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全都被逼得起來造反!”
“這個‘利’是什麼‘利’?”
“當世百姓活不下去,請問他這個千秋之‘功’又是什麼功?”
“是幫後世皇帝維護天下統治的功嗎?”
“可笑啊,可笑啊!”
“當世暴君開挖運河,逼得全國上下民怨沸騰。”
“泱泱國土,從南至北,百姓無路可走,全都起來造反。”
“百姓流血流淚,隻怕這千古慘劇到了後世史書之中,隻會又來一句‘利在當下,功在千秋’!”
“我呸!”
“你們這群衛道士根本就不是為百姓說話!”
“你們完全就是為上頭那群人說話!”
“但凡站在百姓這頭的人,誰能誇一句萬裏長城?!那明明都是吃百姓屍骨的千古罪證!”
“季知書,你問我背後有什麼高人?”
“我告訴你,我背後站著的是千千萬萬受苦受難的老百姓!”
“我們隻想活下去,我們隻想吃飽飯,我們不想聽你們那些‘利在當下,功在千秋’的鬼話!”
蘭九兒說完就一頭撞向了牆壁。
“蘭九!”
季三娘駭然失色,想去攔時,卻已經阻攔不及。
蘭九抱了必死之心,一頭撞死在屋裏,腦漿迸裂,死狀極其慘烈。
季三娘悲恨難解,頹然擺擺手道:“把她拖下去埋了,給她找副棺材,找塊地兒。”
不讓蘭九兒直接扔亂葬崗,這算是季三娘對蘭九兒最後的情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