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他的話,我一下子就傻了。根本就不知道砍犁頭還有這麼多的講究。我傻癡癡地站在那裏,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木匠老師看見我沒有了主意,就說:“你去砍一個桑樹好做犁後盤,我有一個幹犁轅,換給你砍犁頭。不過,砍一把犁頭要兩個半工。”
我聽了他的話,一方麵很感謝,另一方麵也明白他要收取工錢。就說:“行,我給你拿五塊錢(當時,一個勞動日四五角錢。),隻要你給我砍好。”
木匠老師說:“那好!我就給你貼上一個犁脖子,犁脖子要一尺多直徑的樹才能用。三天後來扛犁頭。”
問題終於解決了,我又添置了一樣家當。
三十一“土豆燒牛肉”(蔡運生)
一天,同院子的文紹貴的兒子,十三歲的小毛子跑來了,他悄悄告訴我:“才哥兒,隊裏摔死了一頭小牛,是我看牛時親眼看見的。我們這裏都不興吃摔死的牛羊,隊長叫人把它埋了。你如果不嫌棄,我去砍一條後腿拿來,我們打平夥。”
我一聽,立即說:“這是好事,你咋過不拿回家?”
他說:“我們家裏不興吃,也不準整。”
我說:“那行,你去砍回來,我們來土豆燒牛肉,過共產主義。(六七十年代,批判蘇聯修正主義,是土豆燒牛肉過共產主義。)”
小毛兒聽了,欣喜若狂。回家拿了一把斧頭一把小刀,跑上後山去。不大一陣兒,就扛回了一條已經撥了皮的牛後腿。牛腿雖然不很大(不到兩個月的小牛。),可也有三四斤重。我當然高興了,立即淘土豆,洗牛肉,燒鍋燒牛肉,然後兩人大吃了兩頓美餐。
那時候,這裏的農民生活雖然很艱難,很困苦,一年四季多是酸菜玉米膏膏,很多家庭年年連酸菜玉米膏膏都接不上。但是,由於思想的禁錮,落後,他們忌諱很多,他們連雞鴨牛羊都不吃,更不要說吃魚蝦烏龜青蛙蛇等等了。他們寧願餓肚子,也不願意去犯忌諱,去殺生。他們寧願自己餓死,也要將烏龜團魚捉來放生。那時候,那稻田裏水渠裏堰塘裏,到處都是腳板大的蚌殼拳頭大的水螺絲,那烏龜團魚滿田滿地到處爬,他們都因忌諱太多而視而不見,或者將它們又扔回堰塘裏。寧願自己餓死也不願殺生,不願吃那些他們認為很汙穢的東西。如果看見誰家吃了,他們就會罵他們是“下流痞子,甚麼死貓爛耗子都要吃。”他們會瞧不起這些人家,遠離這些人家,甚至在平常的生活中處處為難這些人家。
他們一年四季,最離不開的就是酸菜,不管是吃稀飯還是吃幹飯,是吃玉米膏膏還是吃紅苕芋子,一天三頓飯都要有酸菜。這是整個四川北部山區人民上千年的傳統習慣。一來是由於山區以前不種油菜,極少有食用油,沒有食用油就無法炒菜。二是山區生活長期都很困苦,以前糧食都很少,很欠缺,蔬菜就更少了,吃炒菜是極稀罕的事。三是酸菜一次可以紮很多,紮好後,隨時都可以挑來吃。吃的時間長,又很方便,不需要特殊保存。所以,川北人民都很喜歡。他們用大白菜包包白青菜牛皮菜四季菜窩麻菜甜菜蘿卜纓子萵筍葉子紅苕葉子等等,都拿來切粹。在堰塘裏,在水塘裏將菜掏幹淨。待鍋裏燒開了水,再將菜放到鍋裏煮熟煮扒。濾幹水後,將菜裝進瓦盆子裏,又將以前的陳酸菜蓋在上麵。一天後,菜就酸了。以後隨時都可以食用。
這種酸菜,成都西安等一些地方的人不會吃用,吃不慣。成都人將泡鹹菜那樣泡的青菜叫做泡酸菜。
可是,川北人民有很長時間的傳統習慣,到現在都仍然還在食用酸菜。用酸菜點豆花點豆腐,煮豆花稀飯,煮酸菜稀飯,煮酸菜幹飯,煮酸菜魚,煮酸菜麵,煮酸菜火鍋等等,現代生活也離不開。
三十二 “禍根 ”(蔡運生)
這幾天,伍秀蓉似乎有一點變化,怎麼跑來主動幫我洗被子了。這下鄉快兩年了,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啊?我心裏有一點迷糊了。雖然都是縣城裏的,都下到一個生產隊,相互都比較了解,可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一定要走出農村,要出去工作。要有了工作以後,才能談婚論嫁啊?這可是每一個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腦子裏都盼望渴望和神往的目標啊!
我知道,尤平安在學校在宣傳隊裏的時候,就與王靜關係密切。大家都知道他們是很親密的一對。可是,下鄉的時候,他們原本是要下到一個生產隊的,可王靜的父母卻堅決不同意,堅決不準他們下到一起。沒有辦法,他們就各自下到了自己親戚家。雖然兩人時常有書信來往,可兩地相距六七十裏地,一封信件當時就要一周時間才能收到。剛下鄉的時候,伍秀蓉很希望和尤平安要好,是伍秀蓉主動跟著尤平安下到隊裏的。伍秀蓉知道尤平安和王靜的關係,也知道他們經常在通信往來,但她總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爭取到自己的目標。她一年多來,經常到尤平安家去,主動幫助洗被子,洗衣服,幫助做家務。尤平安也靜靜的,不熱不冷的接受這一切。安淑華事件發生後,尤平安當時非常激動,發誓一定要保護好伍秀蓉,我們都非常感動,伍秀蓉更是感激不已。他們倆的關係當然更進了一步。
當我第一次填招工表後,我們都下決心,不能談婚論嫁,一定要走出去,參加工作。當我們三人都填過兩三次招工表而沒有走出去後,公社的革委主任找尤平安談話,說:“你已經填過三次招工表了,都沒有出去,以後也很難估計,幹脆我們安排你教小學好了,這是對你的照顧。”
尤平安一聽說是照顧他,立即嚷道:“我不需要你們照顧,我也不去教書。我是憑自己的努力走出去,我要出去工作,不要你們照顧教書!”
尤平安氣憤地甩門走出公社,嘴裏還罵罵咧咧地。可他不知道,這可得罪了這位公社領導,他為自己埋下了“禍根”,他將為此事負出代價。
尤平安回到隊裏,將此事立即告訴了伍秀蓉。伍秀蓉覺得事情很糟糕,要他立即回公社去向那位領導道歉,尤平安卻還不依不饒地在一旁罵山。伍秀蓉急得在一旁哭涕。可尤平安還未消氣,反而覺得伍秀蓉不能理解他,不能支持他,不幫助他,還要他向別人低頭認錯。很是氣憤,揚長而去。
第二天,伍秀蓉將此事告訴我,要我勸一勸尤平安。我將伍秀蓉的看法和事情的利弊關係,都告訴了尤平安。尤平安理直氣壯地說:“我一不需要他們照顧,二不想要他們安排教書。我要進工廠工作,不需要他們照顧安排。大不了我遲一些出去好了。”
可能是因為此事,伍秀蓉逐漸有意疏遠尤平安了,反而有意無意地主動靠近我,幫助我。可我心裏明白,這隻能是同學間的友誼,是知青間的深情厚誼,絕不能有其他想法。伍秀蓉主動幫助我,擠時間幫我洗被子,洗衣服。我有時也留她一起吃飯,一起唱歌:“燦爛的朝陽,升起在金色的北京,莊嚴的樂曲,報導著祖國的黎明。啊-----北京啊北京!祖國希望,團結的象征,人民的驕傲,幸福的保證。各族人民,把您傳頌,您是我們心中一顆明亮的星。火紅的太陽,升起在天安門------”
院子裏的文紹富看見了,開玩笑地說:“嗬嗬!老才要請客了。”我們隻是笑一笑,知道他們看見我們在一起,卻不知道我們這是在相互鼓勵,相互支持啊!
三十三槍斃犯人(蔡運生)
一天,全區在涼門埡召開萬人大會,要鎮壓一個殺人犯。原來,一個外縣專門繃籮麵的籮篩的匠人,在鄉裏收了一個徒弟,幫他背裝工具的背籃子。這個徒弟每天看見師傅掙了很多錢,卻沒有給自己一分錢,也沒有學到什麼本事,隻是整天要他劃竹子,劃篾條,背背籃子,心裏很不高興。一天,這個徒弟看見籮兒匠又收了十幾塊錢,腰包裏還有一大疊票子。就在到另一個生產隊的路上,徒弟乘皇柏大路上樹木稠密,沒有人煙。在歇氣時,用路邊的石頭將他師傅砸死了。結果在籮兒匠身上隻搜出了四元七角錢。原來,籮兒匠乘在飯館吃飯時,已將錢彙回家了,隻剩下四元七角錢。這個徒弟卻因這麼一點錢殺了人,跑了。當他被抓時,他還背著那個背籃子。
開公判會那天,全區五個公社,有兩萬多人參加大會。參加人員按公社大隊生產隊排隊。那涼門埡荒坪上,黑壓壓的一遍都是人。我們大隊的九個知青,來了八個人。大家彙聚在一起,相互問候,相互打招呼,相互交談各自的情況,相互訴說各自忡腸。大會人太多了,紀律就不太好。我們幾個知青在隊伍裏站久了,擠出來小便。當我們正準備回到隊伍裏,突然看見武警已經將罪犯押出,往山崖邊上走。我說:“快跑!跟著武警跑。”就跟著武警去的方向跑去。武警押著犯人,走得慢,我們很快就跑到了他們前麵。
拿手槍的武警看見了,立即叫端長槍的武警快開槍。槍響了,打在罪犯的後腦袋上,罪犯一下子撲倒在荒草地上。我們圍了上去,看見罪犯後腦索上一個洞。他兩手捆綁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忽然,他頭向上一抬,烏血象山洪暴發似地突然從下麵迸發出來,流了簸箕大的一灘烏血。上麵腦後的彈孔中冒起連珠似的烏血泡泡,那臉色一下子變得象泥土色。我看了心裏有一些發反發怵,立即往外擠。可是,圍觀的群眾一下子圍了上來,哪裏出得去?圍觀的群眾更多了,把我們推來推去,外麵的人拚命往裏擠,都爭相看一看死人。我們幾次差點被推進罪犯的烏血中。那參加會議的兩萬多人,大部分都擁向槍斃罪犯的現場,都想看一看罪犯被槍斃後是一個什麼樣子,都圍成很大一個人圈。裏麵的人看了,就拚命往外擠,而外麵更多的人沒有看見,就拚命往裏擠。人頭傳動,人浪湧動,很多人被擠得叫起來。
突然,死屍的下半身又蠕動起來了,人們嚷了起來,有人嚇得拚命往外擠,有人驚得大呼大叫,喊:“炸屍囉!”。武警戰士又走進來,在屍體的腰部補了一槍,屍體再也不動了。武警走出去,我們也立即跟隨武警擠出人海。
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看見槍斃人,也是唯一一次親眼看見槍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