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反複唱,大聲唱,唱得如癡如醉,如夢如幻。這是一種放縱,一種宣泄,更是一種希望,一種夢幻的寄托和表現。我們多麼希望祖國能夠發展,能夠前進。我們多麼希望祖國能夠招喚我們出去工作,招喚我們出去發揮自己的力量啊!
我們唱累了,三人都停了下來,突然覺得非常安靜。尤平安終於打破了安靜,問我:“你上次到公社去,究竟是為啥子?”
我將到公社填招工表的事,如實告訴了他們。他們立即用疑惑的眼光看著我。我又將公社老劉的話和我的想法告訴了他們,我說:“全縣那麼多知青,選幾個人,能落到我的頭上?那明顯是拉的陪墊,是陪殺場的。不過,既然有了第一次,就說明國家開始要招工了,要逐漸安排知青出去工作了。這是一個大好事情,我們都不能糊塗,不能幹儍事,不能慌忙結婚。否則,出去就很困難了。”
伍秀蓉聽了我的話,想了一陣說:“你說得有道理。那些人,絕不會讓一個平民百姓首先出去。不過,這的確是件好事,它預報了國家開始回收下鄉知青了。這是國家的一項重大政策變化,我們都要注意。”
尤平安聽了我們的話,也點點頭,說:“看來國家是不會不管知識青年的。現在就看哪一個運氣好,哪一個走得早了。不過,我們應該相互聯係,互相通氣,爭取大家都能出去。”
我們都表示同意。
二十九 “手抄本小說”(蔡運生)
後來,知青中又興起了傳看“手抄本小說”的熱潮。文化大革命一開始,破“四舊”,打倒了走資本主義的當權派,徹底批判了資產階級文藝路線。以前的電影書籍歌曲文化藝術都成了封(建主義)資(本主義)修(正主義)的黑東西,全部受到批判,全部被封存或銷毀。全國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土地上,隻能上演八個樣板戲和八個樣板戲的電影。書籍中,《毛主席語錄》和《毛澤東選集》的印刷發行量震驚了世界,亙古未有,無與論比。其他書籍多是樣板戲和毛主席的頌歌。幾乎沒有什麼小說散文詩詞戲曲歌舞等文化藝術作品。知識青年中,生活的孤獨,寂寞,沒有能磨滅他們對往事的懷念,對生活的向往,對前途的憧憬,對理想的追求。他們不斷地探索,不斷地尋覓,悄然興起了傳抄小說傳看小說的熱潮。那時,知識青年中,《一隻鏽花鞋》《墓地幽靈》等手抄本小說最為甚行,到處傳看。
我早就聽說在傳看手抄本,可一直不知道到哪裏才能找到,很是不憤氣,怎麼我就找不到一本手抄本?手抄本又是什麼樣子?和以前看的小說有什麼區別?我一定要找到手抄本,我一定能夠找到手抄本書籍。
以前我在學校裏,看書是我的最愛。別人的借書證,填不滿一頁。我的借書證,一本填滿了,隻得又填一本新借書證。每次去校圖書室借書,管圖書室的塗老師就會說;“你又來了,今天你要借哪本書?你是還書最快,也是借書最多的一個學生了。”他這是隨口說的,可也是一句真話。可是現在,我卻搞不到一本手抄本小說。
一天傍晚,一放工,我就跑了十裏多路,來到漢德鄉紅岩村,找到成都知青幺幺家。一進門,我立即開門見山,象‘竹筒倒豆子———溜’,就將來意說明了。幺幺看著我,知道我是放工後才跑來的,就笑著說:“你的精神不簡單。我知道你是那種啃書好書的書呆子。很有個性,很能吃苦鑽研。如果你能搞科研,一定能出科研成果。隻是生不逢時啊。這樣,你既然來了,我就借給你一本,但你要快看快還,不能傳給任何人。你知道,我們的規矩是,看一本書,就要抄一本書,借一還二,書才能越看越多,越抄越多。你來了,我就給你破個例了。”他拿出一個破舊的筆記本給我。我一看,筆記本封麵上沒有字,翻開前麵兩頁,才看見,是《一隻鏽花鞋》。我向幺幺說了一聲:“謝謝!”又立即往生產隊跑。
一路摸黑跑回生產隊,大概已經是晚上十點鍾左右了。急忙煮了一點玉米膏膏,兩口喝完,草草收拾了碗筷。給油燈添滿煤油,就仰在床上看起了《一隻鏽花鞋》。
《一隻鏽花鞋》講的是:重慶市臨解放時,一個國民黨的敗軍軍長,是一個中將。他回家後,突然死亡了。抬死人的抬工們發現,這位將軍裝進棺材後,死人突然沒有了。安葬時,棺材裏隻有一雙繡花鞋。此事被傳得沸沸揚揚的。後來,驚動了解放軍重慶市公安局。公安局派偵查員進行偵查,一直破不了案。可是,重慶市連續發生多起破壞案件,殺人縱火炸工廠,案件現場都留下了一雙繡花鞋。經過長期複雜地鬥爭,終於破獲了這一係列的案件。原來,這是一個由國民黨軍統特務組織,潛伏下來的一個特務機構,專門從事破壞重慶市人民政府的活動。
該書內容屬案件偵破,情節有一點曲折,有一點“福爾摩斯”推理小說性質特色。但語言粗糙,詞彙欠缺,線條有點亂,情節不夠細膩,仿佛是才開始學習寫小說的人,初次創作的半成品。而且,抄寫的文字很是潦草,標點符號,斷句,抬頭都不規範,看起來有點吃力。但是,那個時候,能大膽地寫出那樣的作品,能看見那樣的作品,已經是很不簡單,很不容易了。那個時代,文學藝術作品都是被禁絕了的,創作和看閱那些作品,都是在為資產階級文藝路線複辟翻案。發現後,是要打成“現行反革命分子”,是要被批鬥,被遊街示眾的,甚至可能被判刑勞改的。
我一個通宵看完了這本手抄本,中午放工就跑去還了幺幺。幺幺見我看得這麼快,又十分守信用,大加讚賞,又將《墓地幽靈》借給了我。
我又帶上手抄本書,跑步回到隊裏。因為幺幺已經說了,可以慢慢地看,我也就不用忙了。回家刨了幾口剩飯,又去出工。
第二天中午,放工後,我正準備煮飯,下到小岩鄉的同班同學李學明來了,他是從家裏回生產隊路過這裏,專門來蹭飯吃的。我當然熱情款待,蒸了一大碗雞蛋羹,炒了兩個菜,又燒了一個湯。我們一邊吃一邊擺調,他說:“你這裏東西夠豐富的,走到我那裏就不可能了,我那裏沒有什麼菜。夏天來,菌子木耳道是有吃的。冬天裏也有板栗核桃天麻。都是隊裏的,吃鮮的可以,要帶走不行。”
我說:“你自留地裏種的是甚麼?”
他說:“我們那裏山大,坡陡,土地隻有兩三米寬。現在還是刀耕火種。冬天砍一片山,春天一把火燒了,就著火灰作肥料,種下玉米,秋天就去扳玉米。種兩年,那地就不出糧食了,又要砍一片山另種。自留地都是種糧食,不然吃什麼?”
聽了他的話,才知道山裏的艱苦,我心裏也慶信自己下鄉找對了地方。
我問他:“你們鄉裏有人來招工了嗎?”
他說:“我在城裏聽說工廠來招工了,可我們鄉裏一點消息也沒有,可能是我們那些鄉太偏遠了,什麼好事都沒有我們的。”
聽了他的話,真有一點為他們同情和歎息。
吃完飯,我到廚房洗鍋碗。李學明說要走了,我將他送出院子,目送他走上公路。
晚上,吃完飯,我準備看《墓地幽靈》了,可是,到處都找不到。我記得是放在枕頭下的,可滿屋子找遍了,就是找不到。我又仔仔細細地將我的書籍翻了過遍,不僅沒有找到,還發現借的《外國名歌選編》也不見了。我想,這一定是李學明給拿走了,一定是他趁我洗鍋碗時拿走了我的書。我非常氣憤,我好吃好喝地款待你,你拿我的東西也不打個招呼。而且這兩本書都是我借的,叫我拿什麼還別人?真是越想越氣憤。
可是,一想到他說的他們那裏的情況,心裏又軟了。他們那裏的生產還是處於刀耕火種的時代,幾乎停留在原始社會。蔬菜大米都是很少有的,更不要說那裏的精神文化生活了,我又何必去指責他呢。就看在同學麵上原諒他吧,我腦子裏轉了一個圈後,開始原諒了他。
三十砍犁頭 (蔡運生)
要耕自留地了,我忽然想起自己應該有一套犁頭枷攤子。不然,經常耕地都要借別人的,很不方便。再則,別人要用時,你也要用,怎麼辦?我就找虎頭商量,虎頭說:“要砍犁頭枷攤子,就要先挖一個犁轅樹和一個枷攤子樹。這要在岩石邊的樹林中才能找到。”
我說:“那你就帶我去找一下,挖上兩個。”
虎頭說:“哪有那麼容易?要帶上鋤頭,在有岩石的樹林中的石崖邊,找那些樹根長成一道尺子拐自然彎弓一樣的柏樹。長得好,有法用,長得不好,一天到黑也找不到,有時幾天也找不到。”
我說:“反正要砍犁頭,你就帶我去找嘛,兩個人找總比一個人找容易些。我們每天中午放工找一個地方,午飯你就在我那裏吃,咋樣?”
他想了一下,點頭同意。
第二天,中午放工後,別人都回家煮飯,虎頭就帶我一道,跑山梁那邊山崖邊去挖犁轅。我們隻要看見在山崖邊上,有岩石的旁邊長有碗口粗的柏樹,就將樹根刨開來看一看,看其是否長成了尺子拐自然彎弓型。不是,就又將其埋好再找。找了一大遍山崖,都沒有找到,隻得回家煮飯。我們還未吃完飯,隊長又在吆嗬:“出工囉!”
第三天中午,放工後,虎頭說:“我們今天跑遠一點,到老君山上去挖。”
隻要能挖到,我還有什麼說的,當即答應,立即就往老君山上爬。兩人爬到快上山頂了,看見一大圈石岩盤環在山腰上,石岩上下樹木都生長得很茂密。我們爬到石岩上,一顆柏樹一顆柏樹地刨。工夫不負有心人,虎頭刨到了一顆樹根長成自然彎弓的柏樹。我們高興極了,就象自己當下撿到了金娃娃似的,三下五除二,立即將柏樹挖倒,又用鋤頭將樹枝樹梢全挖掉。兩人輪換著扛回了家。院子裏的人看見了,這個說:“這個犁轅才挖得好!”那個說:“你們才會挖喔,在哪裏挖的?我也需要挖一個了。”我已經顧不上答話,要立即煮飯,不然趕不上下午出工了。虎頭在一旁背著手,一邊看著,一邊隻是笑。
後來,我又在老君山上挖了一顆小一些的柏樹,可以做一個枷攤子。我滿心高興地拿去找本隊的木匠老師,要他幫我砍一把犁頭。木匠老師卻說:“做枷攤子用活木頭可以。砍犁頭就必需要犁轅是幹木頭,不然,活犁轅做了犁頭,待犁頭幹了後,犁頭就散了架,沒法用。另外,做枷攤子就還需要一個犁後盤,犁後盤要用桑樹木頭或棬子樹做才好,才有綿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