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飛在長安住了八載,自知該如何回振威鏢局,可心想離得此處,以後便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見得梅雲清,這個念頭竟讓他的雙腿宛若灌鉛一般,每行一步竟有千斤之重。
心中雖是不舍,楊飛仍如行屍走肉般一步步向前行去,剛剛拐過一個街角,身畔人影一晃,梅蘭已俏生生立在他身旁,楊飛這才回過神來,愕然道:“不是不用你送麼,幹嘛還跟來?”他眼下心情極差,言語之間不覺激憤而出,語氣亦不是那般客氣。
梅蘭聞言一怔,本欲拂袖而去,可想及梅雲清之言,隻得耐著性子留了下來,正欲反唇相譏,卻聽楊飛道:“小蘭姑娘,對不起。”
梅蘭怒氣全消,“撲嗤”一笑道:“你何處對不起我?”
楊飛道:“剛才乃無心之言,小蘭姑娘你不要介意。”
梅蘭嗯了一聲道:“你是不是做過令小姐不高興的事,我看她好象非常討厭你。”
“討厭。”楊飛細細思量,不錯,非常討厭,心中不覺非常悲哀,自己在那種趁人之危的情形下欲zhan有她,自是令她非常討厭。
“我是什麼人,甚至連她討厭都不配。”楊飛心中大喊道。
梅蘭見楊飛臉色陰沈,亦未再有過激之言,不知不覺間二人到了一十字街口,二人皆知該行往何方,不約而同向左轉去。
二人相視一笑,楊飛隻覺心中鬱悶之情稍解,笑道:“小蘭姑娘,在下不知你貴姓,隻聽梅莊主這麼稱呼你,也就跟著叫了,莫要見怪。”
梅蘭微微笑道:“我自幼服侍小姐,跟她一起長大,自然也姓梅,叫梅蘭。”她知道楊飛身份低微,又非自己先前所想那般討厭,對他亦有些好感。
楊飛忽又尋思:就連這梅蘭也自認身份較之自己為高,那自己更是配不上梅雲清,思及此,心中更是自卑。
梅蘭見楊飛一言不語,不好再說,此刻二人已走到長安最繁華的天街,兩畔商鋪林立,沿途盡是叫賣的小販,人流熙攘,楊飛心有所思,毫無所覺擠了過去。
“小姐,買個荷包吧。”一婦人見梅蘭衣著華麗,心知必是有錢之人,便向她大聲吆喝。
一聲“小姐”叫得梅蘭頗是舒服,那婦人攤上盡是些女兒家喜歡的玩意,她平素難得出來,頗為心動,對楊飛道了一聲:“你等一等。”便駐足停下,慢慢挑了起來。
挑了半響買了一塊香帕一個荷包,再向前望去,哪有楊飛蹤跡,氣得一跺腳,急急追了上去。
楊飛壓根未聽到她所言,而且街上行人又多,走出老遠,也不覺身旁少得一人,等出了天街,方才察覺梅蘭並未跟來,隻道她回客棧去了,也未等待,徑自向前行去。
幸好梅蘭輕功不弱,在一街道拐角處追上楊飛,已是額頭見汗,氣呼呼道:“你為何不等著我?”
楊飛愕道:“我還以為你已經回去了,你叫我等你了麼?”
梅蘭隻覺心中有氣,不覺大聲道:“我去買些東西,讓你等一下,你沒聽到麼?”
楊飛亦是心中愈想愈氣,冷冷道:“你家小姐不是讓你送我回鏢局麼,怎麼跑去買東西?”言下之意,自是說梅蘭不盡忠職守了。
梅蘭嬌哼一聲道:“好了,前麵不遠便是振威鏢局,我任務完成,隻盼以後永遠不用見你,你氣量如此之小,怪不得小姐這般討厭你,告辭。”言罷,看也不看他,轉身離去。
如歸客棧除前麵臨街有一雙層樓閣外,後麵尚有數間房屋,頗是幽靜,專為那些喜靜的豪客所備,梅雲清在如歸客棧所居客房便是其中最為豪華一間,因她來長安次數頗多,故孫掌櫃專為她備得這麼一間。
梅雲清回得房中,關上門窗,急急換上一套黃色衣衫,便盤坐榻上,運功調息,治療內傷,她初時受傷頗重,幸而楊飛處理得時,內息在體內運轉一個小周天後,已然好得六成,這自也是她內力精純之故。
睜開美目,已然過了半個時辰,怔怔瞧著床頭自己換下那堆衣物,思起昨晚情形,芳心思緒浮動,再也無法靜下心來運功調息。
“楊飛。”梅雲清不覺輕呼出聲,自己亦嚇了一跳,扶在一木椅扶手的右手內勁微吐,那木椅如敗革一般立時化作碎木,散了一地。
“梅莊主,好雅興,在想男人麼。”這個聲音似遠似近,似高似低,飄忽不定。
梅雲清被人道破心事,芳心又羞又怒,大喝一聲:“什麼人?”言語之間,已推窗飛掠而出,來到屋簷之上。
來人一身黑衣,雖容顏蒼老,卻雙目如電,顯是內功精湛之極,初見之時尚在百丈之外,眨眼之間已距梅雲清不足十丈。
梅雲清惱極那人辱她清白,嬌軀一擰,便欲欺身上前攻他,可玉手在腰際一摸,方記起寶劍早已遺失,嬌哼一聲,一掌擊去,那黑衣人嘿嘿冷笑,右掌揮出,篷的一聲巨響,二人已淩空交了一掌。
梅雲清內傷未愈,內力發揮不足七成,此番和那人對了一掌,隻覺右臂酸麻,內息浮動,心口一甜,鮮血幾欲噴口而出。
那人年歲看去已過六旬,內力自是較之梅雲清高了老大一截,右手向前一托,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劍來,正是梅雲清先前失去那柄。
梅雲清心中一凜,喝道:“原來昨晚是你,閣下乃武林前輩,偷襲我這麼一個柔弱女子,傳了出去,不怕江湖中人恥笑麼?”
那人哈哈大笑道:“若梅莊主僅是柔弱女子,那天下女子豈不都得回家抱孩子去。”
梅雲清反唇相譏道:“閣下趁人之危,這番來此,不知何為?”
那人嘿嘿一陣冷笑,高聲道:“老夫趁人之危又如何?梅莊主難道能拿老夫怎樣。”
梅雲清忽爾思起,關外長白派掌門柯天雄外號“陰陽老怪”,正是以輕功和陰陽掌稱霸關外,其人行事乖張,不講手段,名聲極差,正與眼前這人頗為相似。
梅雲清聞得那人近似無賴之言,哪似一方武林名宿,不怒反笑道:“敝莊與柯前輩無緣無愁,為何不在關外納福,反來中原找敝莊的麻煩?”
那人正是柯天雄,哈哈一笑道:“梅莊主果然見識廣博,連柯某的名號都曾聽得。”他心中頗為得意,他此前從未踏足中原,卻未想自己聲名卻已遠播於此。
梅雲清微微一笑道:“敝莊若是連柯前輩的聲名都未曾聞得,還如何在江湖中立足。”她提及聲名二字之時,聲音頗大,有刻意譏諷之意。
柯天雄自是知道自己名聲極差,打了個哈哈道:“梅莊主說這麼多,是在等幫手麼?”
梅雲清冷冷道:“本莊主雖武功低微,卻也不懼弑師弑兄之人。”她以指作劍,自開口之際出招,一句話言罷,已攻出足足一十八“劍”。
柯天雄當年乃殺師殺盡同門師兄方登上長白掌門之位,故正派中人從未承認他是長白掌門,此乃他心中一大痛事,最忌人提起,聞得梅雲清之言,心中早已大怒,冷冷哼了一聲,縱身而起,迎向梅雲清。
梅雲清雖以指作劍,卻猶有劍氣隱隱射出,柯天雄猝不及防,竟被一“劍”射穿衣襟,他號稱關外第一高手,生平鮮逢敵手,未想甫出招便受挫,加之昨晚偷襲梅雲清不成反蝕把米,惱羞成怒之下竟抽出梅雲清那柄寶劍,運勁將劍鞘斜斜向梅雲清甩去。
梅雲清見劍鞘來勢甚急,此劍乃她心愛之物,愛屋及烏連劍鞘也不忍失去,此刻若是不接又不知劍鞘飛往何處,隻得運足內力探手抓去。
柯天雄心中暗喜,刷刷數劍攻來,他雖不擅劍式,卻也虎虎生威,頗有名家風範。
梅雲清方抓到劍鞘,不由一愕,那劍鞘來勢甚疾,抓到手中竟無一絲力道,那感覺就好似用千斤之力去推一塊巨石卻推了一個空,心中正自說不出的難受,那劍鞘驟然變得燙手之極,更為難受的是自其上傳來一寒一熱兩股力道,自右手經脈侵入,沿手臂逆上,直逼丹田。
梅雲清急急甩開那令人自己吃盡苦頭的劍鞘,猶自苦苦壓製那股力道,卻見柯天雄手持自己那柄寶劍攻來,心中苦笑,尚未受傷之左手指劍使出,劍氣雖利,終是無形之物,究竟不能與利劍相格,幸好如此,令柯天雄看不清劍勢,他本不擅使劍,一時手忙腳亂,梅雲清終與他戰個平手。
方才一切言之雖長,卻在眨眼之間,梅雲清調運內息,終將那兩道寒熱之勁逼出,卻也不由得心口一甜,噴出一口血霧。
“莊主。”早已在不遠處守候的孫掌櫃急急掠上了上來,身後還跟了四名夥計,正是梅花山莊中弟子。
“想人多欺負人少麼?”柯天雄嘿嘿冷笑,隻見劍光一閃,手中那柄寶劍劃過一道弧線直攻孫掌櫃等人。
孫掌櫃大喝一聲:“你們閃開。”鐺鐺鐺,不知何時手中已多了一把金光閃閃的金算盤,自算盤彈出數道算珠擊在那寶劍之上,寶劍劍勢緩得一緩,孫掌櫃探手將之抓到手中,卻是身形一沉,立足不住,生生將屋頂壓出一個洞來,墜了下去。
柯天雄道:“想不到二十年前縱橫江湖的‘金算盤’孫定平竟藏在梅花山莊之中,不過看來已無昔年之威矣。”
梅雲清素來不知孫掌櫃以往之事,此刻還是首次聽聞,怪不得母親曾叮囑自己要敬重於他,卻不知他為何甘心做一名梅花山莊的下屬。
柯天雄話猶未盡,自那破洞掠起一道人影,正是孫掌櫃,那四名夥計打扮的梅花山莊弟子齊齊喝了一聲彩。
“金算盤”孫定平孫掌櫃向梅雲清施了一禮,寶劍倒持,捏著劍尖遞與梅雲清,恭聲道:“望莊主允準屬下接過一陣。”
梅雲清心中暗暗感激,孫掌櫃早已看出自己內傷頗重,卻不失顏麵的欲讓自己退下療傷,接過寶劍,正欲離去,卻聞柯天雄厲喝一聲:“想走麼,隻怕沒這麼容易?”呼呼拍出兩掌,分襲二人。
孫掌櫃亦是大喝一聲:“想戰我們莊主,先過我這關。”金算盤金光晃動之間,勁風疾動,柯天雄那兩掌盡入金光之中,兩人乍合即分,定下之時,孫掌櫃手中金算盤已然不見,二人雙掌相抵,一出場便比起內力來了。
柯天雄麵色半紅半白,而孫掌櫃周身卻現出淡淡黃光,柯天雄內力雖較之孫掌櫃為高,卻已與梅雲清劇鬥一場,耗去不少內力,故而二人比得半斤八兩,不相上下。
半刻功夫,柯天雄半邊臉色愈加紅潤,竟現出淡淡紅光,而另半邊臉色卻蒼白嚇人,在此氣濕頗高之時,竟爾結出薄薄寒霜。
孫掌櫃亦是大汗淋漓,周身黃光愈盛,顯是已到內力比拚緊要之時。
周遭氣勁自二人身畔擴散開來,那四名弟子抵受不住,隻得遠遠躍了開去,梅雲清雖可發出氣勁護住他們,但如此而為於己療傷不利,隻得作罷。
“喀喇”一聲,那屋簷橫梁終承受不住二人強大勁力折斷。自煙塵之中,兩人分了開來,柯天雄哈哈笑道:“孫兄寶刀未老,風采不減當年啊。”
孫掌櫃亦打了個哈哈道:“柯兄較之當年更勝一籌。”他當年曾與柯天雄打個平手,此番比鬥,雖平實輸。
柯天雄嘿嘿笑道:“孫兄過獎了,柯某不打擾二位,告辭了。”言罷竟好似沒事人般意欲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