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淡的光落在腳邊，風勢忽然大了起來，吹得他身形微微晃動，玄色衣擺也被掀得上下翻飛，好像下一刻就會乘風而上，然後墜落深淵。
僅僅看過一眼，便叫朱鶴鬆心中發顫。
周九良一向果決，對別人如此，對他自己也是一樣，甚至更加不留餘地。
隱約猜到了周九良引著自己上山頂的意圖，朱鶴鬆不自覺停下腳步，屏住呼吸，害怕自己貿然上前，周九良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
前是斷崖，後是追兵，於情於理都不應該再錯失任何一個反敗為勝的機會，而控製住周九良，顯然是上佳之選。
“九良，你想做什麼？”
朱鶴鬆輕輕開口，驚覺自己的聲音竟然如此沙啞，不得不承認在見到周九良的那一瞬間，感到了無措與力不從心。
周九良低下頭，淡漠目光望向崖下奔騰而過的雯河水，看著浪花拍擊崖壁，浩浩蕩蕩一去不複返。
“……我最不喜歡虧欠，既然受人恩惠，無論如何我也會還。哪怕是搭上一條命。”
空山雁鳴，薄雲繞峰，遠空之上，豔陽正至中天。燦爛光輝傾瀉而下，破開陰霾，照見山中所有血腥殺戮，連光也在這一刻變得慘淡。
周九良深吸一口清冷的風，恍惚中，似又聞到了記憶中的血腥氣，不禁泛起一陣惡心。
周九良側過身去瞧朱鶴鬆，無風無浪的麵龐上，平白無故勾起一抹刻薄的笑，眼中明晃晃的輕蔑再也沒有刻意隱瞞。
“淮王爺。難道之前沒有人告訴過你，妄想左右一位上九智者，確實是一件愚蠢至極的事嗎？”
他淡淡開口，猶如惡鬼低語，擊碎了朱鶴鬆最後一絲僥幸。
“我既然敢選他，就永遠不會後悔。王爺當初救了我的命，那我現在就把命還給你，我不要了。”
他說得決絕，絲毫不留情麵。
朱鶴鬆心頭一滯，迎麵吹來的寒風刮疼了臉頰，緘默片刻之後，忽然放聲大笑。
“是了……確實是我不自量力。”
周九良抿緊唇角，終究沒有再多解釋。
拋開那些恩怨糾纏，這些年來與朱鶴鬆互稱好友，確實樂在其中，可惜不堪一擊的東西終究留不得。
見淮王遲遲沒有動手，王宗耀心如火焚，悄悄伸手探入袖中，摸到了幾枚冰冷冷的暗鏢。
走到今天這一步，多半都是因為這個人，就算是死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獄。王宗耀眸光陰沉，不動聲色的朝旁邊錯開身子，正準備動手時，突然聽見一陣破空聲直衝自己而來。
王宗耀心裏咯噔一下，匆忙回身，尚不及反應，暗箭已然射穿了胸膛。
鮮血瞬間噴濺，王宗耀重重摔在地上，甚至沒有來得及說一句話。朱鶴鬆如夢驚醒，眸光一瞥，果然見到了孟鶴堂和秦霄賢帶著官兵奔來的身影。
風勢在這一刻驀然轉強，雁鳴聲繞峰而上，猶如這一場生死博弈，所有選擇必須立即定下。
朱鶴鬆被飛塵迷了眼睛，心卻變得異常沉靜，他不再猶豫，迅速轉身衝向站在斷崖邊的周九良。
他必須趕在孟鶴堂之前挾持住周九良，唯有如此，才能重新奪回扭轉乾坤的機會。
周九良不躲不避，靜靜看著所有人朝自己撲過來，如此混亂，又是如此驚心動魄。似乎所有人都篤定了勝負關鍵隻在這毫厘之間，隻在於……誰先抓住周九良。
然而智者天生傲骨，是山間的風，是天邊的鶴，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孟鶴堂……”
周九良步步後退，隱隱含笑的眼睛掃過朱鶴鬆，又落向了緊隨其後的孟鶴堂。
輕緩如風的話語頓了頓，等他再開口時，身子已如斷線紙鳶一般，毅然決然投向了斷崖。
“關於如何愛你，我還是沒學會……”
明明隻差了一步之遙，眼看著最壞的結果出現，朱鶴鬆慌忙伸手，指尖堪堪觸上那玄色衣擺，再一抓，手中空空如也。
心頭像是突然被人挖走了一大塊，朱鶴鬆腦中一片空白，呆愣愣看著周九良的身影迅速下墜，最終落入奔騰不息的雯河水中，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