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公權見薑奴兒負傷之下猶有再戰之意,濃眉猛地一擰,身形疾動,悠然攔到了他身前。然而,他的腳步未穩,聖祖元皇仿佛踩著風一般,竟然拖著洛長安悄無聲息地撲到了他身前,等到他駭然驚覺的時候,淩厲閃亮的天子劍已經劈到了頭頂。
布公權怎麼也沒料到聖祖元皇會來得這麼快,而且絲毫不講章法,感覺到劍芒切膚的疼痛與威壓,探手緊拽薑奴兒,身形隨風一陣急劇搖擺,化作一抹殘影驟然消失不見,待得聖祖元皇的長劍劈空之後,方才悠悠浮現於百尺開外的虛空之中。
或許是自此一劍中真切感受到了聖祖元皇的強大與威脅,布公權緊拽著薑奴兒悠然懸浮於虛空之間,與已然陸陸續續趕來的鬼王申屠、道祖、夫子等不世高手們一樣,駐足遙望。
聖祖元皇一劍劈空,不以為意地輕輕撇動了一下嘴角,如血的雙眸深深看進洛長安憤怒而不屈的眼中,堅毅如石的臉上忽而蕩漾開一抹鬼魅般的邪異微笑。隨即洞入洛長安腹中的五指顫動,仿佛輕輕叩擊在洛長安的海底聖骨之中,形成一種玄妙而詭奇的節奏。
洛長安隻覺隨著聖祖元皇的手指顫動,心神為之崩崔,海底聖骨之中,沉重而劇烈的痛苦深處,有一種至關重要的東西正在一點點剝離開來,同時腦海靈台搖蕩破裂,由大魔經而來的邪異黑蓮連帶著旋轉在靈台上空的八道先天神符,俱都飄搖墜落。
痛苦一陣陣更趨劇烈,神智靈魂隨之崩潰迷蒙,等到聖祖元皇在他體內顫動不已的五指最終緊握著大魔經抽離而去的刹那,洛長安終於感覺到生命與靈魂同時被掏空了一般,頹然墜落在地,再無半分聲氣與意識。
蕭半如和醉三千同時大發一聲疾呼,隨即相繼撲到洛長安身前,看著儼然已是一個死人的洛長安,頃刻間也沒了憤怒複仇的心思,唯有滿腔的悲痛欲絕,清淚破開心結與眼眶,縱情傾瀉流淌。
聖祖元皇對蕭半如和醉三千漠然不顧,轉身深深看了寸心一眼,如血的眼眸深處略略浮過一絲輕淡無極的溫柔,投手將天子劍輕輕插入地下,掐指成訣,一股淩絕天地的霸氣磅礴而起,左手抖手長揚,緊束成團的大魔經朝著九天雲外長飛而去,於漫漫虛空之間迎風舒展,繼而轟然崩裂,散作漫天詭秘玄奇的字符,飄飛流蕩,旋轉不歇。
這時,九天之外凝聚的天地之力已然飽和到了極致,嘩啦啦化作一團徑達百丈的閃電球,刹那間洞穿萬裏浮雲,朝著神坑所在的位置沉墜而下,所過之地,虛空盡碎,仿若一口幽沉如墨的深井,貫通天地。
天威大怒,八極震動,在龍城乃至荒原之境的人俱都遙不可見之地,忽而有八道如同此刻神坑之上的虛空間的深井似的軌跡從天垂落,似八卦般各占一方,深深洞進玄羅天地邊緣之極。整個玄羅天地隨之劇烈搖晃震動,萬靈生驚,人心惶恐。
聖祖元皇仰望著從天急墜而下沿途洞穿無盡虛空的壯大閃電,神色間掠過一抹堅毅決絕,雙手十指顫動如飛,結持著源源不絕的玄奧法印,周身氣勢磅礴,神勇逆天。遙在九天之上飛旋的大魔經散落成的古奧字符,隨之飛轉流瀉,刹那間如同天幕一般鋪展開來,遮斷了漫天風雪,也遮擋住了那聲勢駭人的閃電。
碩大的閃電球,攜帶者不可估量的能量,轟然砸落,沉悶如雷的聲響中,大魔經崩散幻化而成的黑幕似的蒼穹深深凹陷往下數百丈,電光流竄如龍,隨時都可能脫困而出。聖祖元皇身形劇顫,血紅的雙眸更見深沉,神輝暴漲不迭,仿佛周身的精血與靈魂都於刹那間燃燒了起來一般,更為強大的氣勢與偉力直透九天之外,托舉著凹陷低垂的天幕驟然反彈。
大魔經所化的天幕蒼穹反彈之後轟然崩碎,原本隻有百丈大小的閃電球,卻已堆壘成了天幕似的遼闊,撕裂漫無邊際的虛空,竟然反轉朝著九天之外疾飛而去。
驀然,無盡的虛空之外,無盡的閃電背後,突地躍出七顆璀璨無極的星星,勢成北鬥,而且仿似從天外朝著玄羅天地傾垂而來一般,越來越閃亮,越來越清晰。不覺間,天地驟然一片昏暗,世人眼前便隻有那漫天的閃電以及閃電背後的這北鬥七星。
時光悠悠,仿佛須臾之間,又仿佛千秋萬載,世人眼前忽又驟然發亮,隨即頃刻間漫天的閃電與黑暗撕裂的虛空,以及那璀璨無極的北鬥七星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天地也從劇烈震蕩搖晃中平穩下來,隻是長天之外不再有風雪飄墜,卻多了一抹暖暖的陽光自雲端傾瀉而下,舒緩而又輕柔地照進幽深晦暗的神坑深處,灑落在聖祖元皇沉靜欣慰的笑臉之上,灑落在神女寸心滿目清淚的眼眸中,灑落在近乎冰冷的洛長安的身上,灑落在涕淚縱橫的蕭半如和醉三千急劇顫動的肩頭,灑落在孟白衣、周一鳴等人滿是愕然的臉龐上……
這乍然降臨的陽光異常溫暖,仿佛不是隆冬時節的日光,倒像是陽春三月的旭日光輝。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反應過來,眼尖看到三陽宮外的積雪飛速消融,光禿禿顯得有些臃腫的桃枝上,自積雪間顫顫巍巍地鑽出一朵花蕾,隨即悠悠綻放如火,不覺驚呼出聲。霎時間人人驚覺,駭然狂呼不迭。
久久圍觀在禪院廢墟下的一幹修者,包括布公權、道祖、夫子、鬼王申屠、白衣長老雲瑤、劍奴等等,靜靜看著神坑之下傲然長立的聖祖元皇,一個個驚歎難絕。不是他們神經遲鈍了沒有發現整個天地都與從前截然不同,可以說他們是除了聖祖元皇外,第一批發覺玄羅大陸改天換地了的人,而且他們早已敏銳察覺到身外四周流淌的天地元氣較諸從前遠遠濃鬱純淨數十倍乃至數百倍,也不是他們不震驚激動,而是他們相比那些莫名所以的人更加懂得改天換地的艱難,更加懂得聖祖元皇完成如此壯舉背後無法企及的強大力量,所以他們選擇了默然,選擇了無聲的禮讚和膜拜。
聖祖元皇在享受了一會久違的陽光之後,轉頭深深看了洛長安一眼,血光褪盡的雙眸間悠悠浮起一抹禮敬中飽含悲哀的神色,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想,他心底十分的清楚,倘若沒有洛長安,玄羅大陸不可能自沉陷中崛起,不可能回到闊別千萬年的乾元故土。
神女寸心對聖祖元皇的心情感同身受,緩緩移步到他身旁,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掌,伏在他肩頭,帶著一絲歎息,說道:“真是難為他了……”
聖祖元皇傲然挺立的偉岸身軀微微一顫,沉重而舒緩地徐徐長歎了一聲,正待轉身之際,忽見一抹綠影自洛長安身下的石縫間扶搖而起,在溫暖的陽光下盡情舒展,刹那間便長成一株人立般的大草,草葉如扇低垂,恰好遮擋住洛長安,一縷晶瑩的汁液,順著草根、葉脈,悠悠流向草尖,壓服朝向洛長安腹部洞開的創口,徐徐滴墜而下。
晶瑩如玉的汁液落在洛長安的創口之上,頓時散逸出無比強烈的生機,可怖至極的血腥創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彌合,不出盞茶的工夫,便即盡複如初,連一絲傷疤也未曾留下。然而任憑蕭半如和醉三千如何搖晃呼喚,洛長安卻始終沒有蘇醒的征兆,就是他體內的生機,亦是若隱若現,也不知道是殘餘在他體內的晶瑩汁液裏包裹著的生機,還是他本身生命的恢複。
洛長安的創口彌合之後,擎舉如傘的大草上不再有一粒汁液低垂,而且飛快地連根枯萎,眨眼間化成灰燼,若不是親眼目睹一切,誰也不會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徐徐的,在眾人的震驚意外之中,安瀾身著一襲紫紗長裙的倩影隨風飄墜而下,緩緩落在洛長安身前,抬手間將搭在臂彎處的紫金狐裘輕輕蓋到洛長安身上,探腰、俯身、展臂,將洛長安橫抱而起,一眼也不看聖祖元皇,乃至蕭半如和醉三千,徑直轉身長飛而去,不多時便即消失在三陽宮外。
安瀾帶著洛長安離開之後,布公權驟然清醒過來,為免聖祖元皇折返龍城發現他的傑作之後找他理論,拽著薑奴兒轉身疾掠而逝。玄羅天地重返乾元天地,從此天高海闊,布公權自覺可去的地方太多,而且定能遇到更多的高手,進而尋找到終有一日能夠超越聖祖元皇、覆滅大乾的途經。
一場天地大劫,換來一個嶄新的世界。
聖祖元皇和神女寸心隻在龍城待了三日,其間未曾踏足泰鬥皇城半步,反倒滯留在齋心堂,安瀾事前說過會在長安宮裏等待洛長安,所以她沒有把沉睡不醒的洛長安帶回長安宮,而是送到了齋心堂。
第四日,聖祖元皇和神女寸心雙雙不見蹤影,隨後,道祖騎著青牛往西遠去,夫子亦是由大師兄趕著牛車周遊天下去了。諸如鬼王申屠、十殿閻羅、白衣長老雲瑤、孟白衣、周一鳴、周一蘅等人,亦都星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