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二哥慢慢閉上了眼睛。
幾天幾夜,這是第一次。
睡在天明前夕。
一些若隱若現、似有還無的東西在慢慢騰騰地幻化,聚攏,回溯,裂變……夢魘光顧了。對於大營鄉村民而言,對石二哥這樣瘋狂殺人是賭徒心態的評價顯得“腦後有反骨”,但在了解石二哥性格的人看來,這家夥如果安於老實巴交一輩子、按章納稅、麵對故意刁難“沉默是金”……那才是咄咄怪事。
另一方麵,他的凶殘並非純粹出於“不勝其忿”。
離開妻子兒女後使他正式解脫束縛,獲得了自由。但同時那種轉瞬即逝的報複所獲得的“痛快淋漓”感覺,也以慘烈的效果無情地割斷了親人之間的最後一絲紐帶。無怪乎人說,人若變成魔,比魔更可惡。
掌握著4把可以致命的殺豬刀,帶著以往積累下來的仇恨,石二哥頭腦裏是否準備繼續在新的目標掀起一番風lang,亮出那把平時深藏不露——暗裏卻將惹著他的人一鍋端的“滅絕**”呢?這時候對準他的尾巴一腳踩下去,於性於情石二哥都無法忍氣吞聲,卻也無奈。
直殺得雞飛狗跳,社會為之震動。
知道自己被通緝後,他就想有機會再多殺幾個擬定中的人,其他沒有多考慮。想想自己活得這麼慘,人家活得那麼好,真是不甘心。就算他去自殺,也要有人陪他,所以他選擇去繼續殺人。
看到漫山遍野到處是抓他的人以後,他經常想起劉德華那首百聽不厭的《天意》,這首歌很多地方和他現在的處境很相像。他覺得他是在大營鄉這個地方開始睜眼見到這個世界,而他人生逃亡的終點也是在這裏,這也許又是天意。
在最短時間內,他殺了最多的人。由於警方迅速將他列為“追捕對象”榜首,公安部發出a級通緝令,圍捕迅速升溫。一切從實際出發,他隻好放棄了……
其實石二哥、邱興華的個性頗有相似之處,但是一旦下手就是義無反顧殺了起來。媒體的報道分別用了兩個“殺人屠夫石二哥”、“殺人惡魔邱興華”來表達情感,令讀者瞠目結舌。當初他決定殺人,就是為了給所有“仇人”點顏色看看。當他意識到這種可能不存在,就決定藏匿了。
報仇已經不重要,最後大家記住的是你做了什麼事。江湖混久了,活著就是硬道理。活著就有機會。
你看過《無路可逃》麼?此刻他就是那個被仇恨焚燒靈魂的人,他被包圍了。他帶了一顆矛盾困苦的心,被困住了,要吃沒吃,要喝沒喝。如果逃不出警方巨大的包圍圈,他就跟以前的土匪一樣的結局。還談什麼活著?
公路上,警車不時穿梭往來。
山林中,搜捕的人影若隱若現。
這一切,石二哥醒著的幾天幾夜透過每一處藏身的地方,都能看見,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個小時熬過的日子。任何一個暫時安全的地方,他都不會藏匿超過一小時。他知道,這種情況下,是沒有安全之地的。
可是眼下,他實在支撐不住眼皮的重量和大腦皮層的誘惑。
進入徹底放棄的沉睡。
去年9月29日正在姍姍到來。
石二哥尚在夢中酣睡。
像小時候一樣,一包涎水終於讓半張的嘴巴把持不住,從嘴角細若遊絲般無聲無息流下。這是勞累過度的標誌。也是貪玩的象征。也許,還會有一泡尿水在某處慢慢騰騰聚集,等待一個恰如其分的夢境到來,像涎水一樣找到出口釋放……
也許這時候,他還夢到了另一個女人。那個曾經愛過他,非他不嫁的姑娘。
想想,心裏就難受,那時候,甜甜蜜蜜,每一個細節都充滿了人生的美好滋味。老實說,那時候,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今天這樣的結果。
而更讓他痛不欲生的,就是這時候夢見自己的母親,還有老婆孩子。也許,這是石二哥逃亡至今頭腦中不斷反複閃現的最後閃光點,生命中最後的牽掛。
從小父親就沒了,老母親含辛茹苦把他撫養大,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難啊!記事那陣兒,村西有片空地,場院大小。不種莊稼,也不來做麥場。夏天長滿蒿草,春天兩株極粗的楊樹結滿毛穀穀兒,開了柳絮大花似的漫天飄舞。
冬天孩子們就聚在這兒遊戲,投圈打瓦,刨坑滾球。三麵是人家房牆,這兒避風。刨坑有時刨出爐灰磚未,大人們說這裏曾是一處院子。說這兒避風,但秋天個別日子卻愛起旋風,地方不大,小旋風有草篩粗細,卻直直地旋上半天雲裏。懂事的大孩子們就撒尿吐口水,說是避邪避鬼,頑皮的生瓜蛋子掄起了胳膊飛鳥似地衝著旋風柱子扔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