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三章、危機四伏(2 / 3)

因此隻要逢上趕集天,村路上無不人頭攢動,繁榮空前,平時沒有多少人的牛腸子大街上擁擠著各色人等。

人走在裏麵,就好比小蟲陷入了人頭的海洋。

工商、稅務、衛生、城管和當地屠宰點、畜牧站分工負責。

重點是管理。收費。檢查。處罰。

既檢查注水肉,病豬肉,死牛死馬,假牛肉,也管理市場需求和秩序。

作為屠戶的石二哥與上述人員之間所發生的矛盾,原本是日常生活中常有的和不可避免的,隻要有管理,就會有矛盾,但是,衝突卻以最極端的方式出現,這就不能不使人感到某種極大的困惑。

這一天適逢周一,八寶大集。街上行走的管理人員,由於管了許多份內外的工作,比如車輛罰款、攤位檢查和扣留物品,收繳各種稅費及查處假冒偽劣等等,因此廣大農村平頭百姓對於該類機構包括家屬無不肅然起敬,並且常常主動做出許多行賄送禮之類的錯誤舉動。

這種現象,全國都有,做小買賣小生意的人為了省點錢,少交費,必然就要陪上笑臉,想辦法給管理人員一點好處,拉個人情,混個好人緣。在鄉村集市這一點是很重要的,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做買賣才能順,才能掙到錢。

石二哥不送禮。

這個殺了十八年豬的農村屠戶,老實得有點兒木訥,或者說窩囊。

但這不是主要的,要命的是他的個性和倔強,每天都繞著兩個縣之間的幾十個鄉鎮集市跑大集,這種事他經見得太多,隨便什麼人要拿他的肉,刀一砍,要一斤,來一斤,要八兩,就八兩,上下不差分厘,不過有一條,工商也好、稅務也好、衛生城管和當地屠宰點、畜牧站的負責人也罷,拿錢拿肉。

不掏腰包?

石二哥常常是不吭氣地眼睛盯住肉,好像對麵站的不是掐著他七寸的大蓋帽,也不是農村那些騙吃騙喝的二混子,而是自己像個想占別人便宜的村大爺無賴,有點兒不好意思,發呆。

要說他傻,那才扯蛋,石二哥精著呢。通常的結果是,你得掏錢,然後拿肉走人。

不然的話,不大好通融。

他每天指望的就是這一斤一斤摳索出來——販生豬、加屠宰和蹲市場賺取的這點差價血汗錢。每天不用多,少收一斤肉的錢,雖說不算啥大事,可是如果天長日久,也不是個小數目。要是少收幾斤幾十斤或者半拉豬的錢,那他半個月就白忙活了。

因此,他很看重每天的收入。

不僅是石二哥,任何一個人蹲市場的小商販,起早貪黑每天不就圖的這個麼,那是所有人生活的唯一來源和希望。當然,大蓋帽們大多數人是幹淨的,講原則的,也有真沒帶錢又打算在石二哥這攤子上拿肉的時候,如果有話,可以。

石二哥有個小帳本,或許是女兒小學時候的算術本,或許是隨便撕開幾張大白紙胡亂訂下的那種小本本,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使用,也不清楚那上麵都記了多少類似情況下拿走肉的人,反正經驗教訓告訴他,需要有這麼個小東西,很重要,看那磨損程度,早已是飛邊卷角,油汙稀爛,估計是真的有點年頭了。

肉拿走,錢沒交,石二哥也不太忌諱人家走沒走遠,生怕一忙忘了,就摸出隨身攜帶的小賬本在上麵落下個名字,張三李四,記得扭腰鬆胯,稀稀拉拉,意思卻是一清二楚,改天手頭寬裕,記得主動送錢過來也就是了。好賒好還,再賒不難嘛。

小賬本的主要功能也就在這。

好腦子不如爛筆頭。老輩人常說,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農村的事,鄉裏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誰都有個為難著窄的時候,不能太認真,太認真就不是人了。有錢吃肉,沒錢想吃肉,也得吃。

不過有一宗,這次我砍給你的是幾斤幾兩後愀或腰條,多少錢,你得記著還我,不還,就沒有下回了。

大蓋帽們也不好使。

由於這些人在鄉村集市貿易中掌握著經濟命脈的緣故,也因為權力在他們手中,雖說權力有限,畢竟也是權力,因此常常躊躇滿誌,把自己看成當地一個說話算數的人物。

事實上,鄉村大集也就在這樣的嚴格管理下得以正常運行,使縣域經濟得到長足發展,繁榮了市場,滿足了農民需要,也富裕了一些人。

取締與管理,個人利益與國家規定,後來石二哥與李中成等人的摩擦自然而生。

石二哥的怨氣也許來自另一個方麵。他固執地認為繳費納稅應當是公平和沒有附加條件的,唯一的標準應當是看真本事而不是耍嘴皮。

關係好並不能當飯吃,在殺豬賣肉領域,石二哥有充分的信心在屠宰技術上與同行們一比高低,這是因為他曾在這個行當一幹就是十八年。風風雨雨,什麼罪沒受,什麼苦沒吃過,什麼人也見過。

農村集市雖然不是處罰人為主的地方,但是如果關係緊張了,管理人員將一張開好的單子丟到你麵前,無疑等於向所有人宣布這是一種懲罰,並且含有殺一儆百的味道。

當今中國是個法製國家。

也是個人情國家。

公務人員依法辦事、查處、處理,每天在鄉村大集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偷稅漏稅,假冒偽劣,或者逃避檢查,打算省下一點錢少交給國家,一般而論,是行不通的。

管理人員的工作也不好幹,什麼事什麼人也是每天都能碰上,橫的、愣的、不要命的——沒有點膽子和辦法,沒有單位和朋友撐腰,也幹不下去。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因此,碰到硬茬,不講理,他們也不客氣,更不退卻讓步。

不服管不行,他們幹的就是這工作,權力是國家給的,手上的罰款單、身上的製服、頭頂的帽徽不是開玩笑的,不是嚇唬人的。遇到這種事,如果人情好,可能就少罰兩個,可大可小的事,對方陪個笑臉,說兩句好話可能就沒事了。

可石二哥不行,他天天殺豬賣肉,天天蹲市場,哪有舌頭不碰牙的時候?

別的不說,就屠宰檢疫一項對於他來說就是每天的一個關口,他想拉關係,關係也不是那麼好拉的,要多難受有多難受,要多窩囊就有多窩囊,都說性格即命運,他雖然是個公認的“老實人”,但在市場上沒人敢欺負他,因此,能管著他的人有時候讓他憋氣,又不敢發火,隻好忍受,石二哥為此丟盡了麵子,他認定管理人員在報複自己。

比如後來第一個死在他刀下的李中成。

即便是自己的親人,也沒有人完整地了解石二哥最後一刻的人生軌跡究竟是怎樣,以及其不為人知的內心世界。

天長日久,矛盾是難免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日積月累,就冒出了火星子。

也不排除這期間兩人發生了爭執,無非是經濟與管理上的事,石二哥到底跟管理他的人發生過哪些矛盾,又是什麼使這些矛盾激化和加劇,無人可知。

人群中偶爾會傳來爭辯或叫罵,甚至叫囂與廝打。多半是地痞村霸或者交不起費用的農民。

鄉村集市實際上就是個小社會,社會上所有的矛盾和稀奇古怪的事,市場上都有,頭破血流的情況也有,然而,命案在鄉村集市上還從未有過。

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石二哥則會輪流到其他鄉鎮、村屯的集市上去賣肉。一周之內天天有大集,俗稱趕“羅圈集”。這就是這個農村屠戶的周期性生活,與那個血夜以後的殺人惡魔不同,那時候,無論走到哪裏,石二哥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屠戶,集市上的人都叫他“小石子”。

殺豬賣肉十八年,沒聽說他跟什麼人紅過臉,更別談什麼打架了。

由於早年喪父,中年得子的老母親溺愛小兒子無以複加。小時候,尋常架扛在脖頸上逛街,引得許多孩子羨慕。石二哥的大哥最先擔起養家重任,10多歲起就幹起了殺豬的營生。一天做**個小時,他心裏也就滿足了。

因為光靠種地那點收入生活非常艱苦,還要秋後算賬,殺豬賣肉畢竟掙的是現錢,那時候晚上幹到十一二點,早上四五點就起來,而且掙不到幾塊錢。

但是,那時候人活得有勁。

有奔頭。

許多人都是從那時候走過來的,再苦也沒覺得怎麼苦。

聽人說,小時候石二哥和每個人的想法一樣,希望能夠出人頭地,在農村,誰都知道要想有出息就得好好念書,無論怎麼苦,從小到大,書念得雖然不怎麼好,但小學到中學,石二哥還是挺吃辛苦的。

念中學的時候需要到離家二三十裏的石源鋪鎮去住宿,一周回家一趟,有時候跟同學搭伴順著大道往回走,有時候坐個順路自行車,長大之後,也有知恩圖報的念頭。看到大哥殺豬賣肉那樣辛苦,石二哥第一個想法就是,如果能考上大學,就一定要好好學習,爭取走出農村,畢業後找個好工作,出人頭地。結果高考名落孫山之後,隻好回鄉務農。

戶口在農村,畢業了,不回生他養他的八寶村沒地方可去,招工當兵都不行,那時石二哥還是純粹的老實人,遇事也不吭聲,沒有傷害人的念頭。

他沉默寡言的性格也許就是這麼形成的。

不說,並不意味著凡事沒有想法。

更不代表傻。

跟大哥一樣,回鄉後石二哥也想做點小生意,人就是這樣,到哪山唱哪歌,啥人想啥事。想得再好,天花亂墜,最後還是要從腳下開始,從十七八歲起,跟大哥“學徒”第一次親自操刀殺豬賣肉那一天開始,才深切體會到這實在不是一件什麼好差事。

別的不說,隻說辛辛苦苦殺豬賣肉的閑暇,還要走鄉串戶到處去收購生豬,要自己往回販運,開始的時候沒有車,收完豬,還要雇車,豬少的時候,套個小馬車往回拉,距離近的村子幹脆就牽個繩子趕回家,有時候為一分錢的利也要討價還價到臉紅脖子粗,生的閑氣也要憋到肚子裏,慢慢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