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近了。
酒意漸深,歌聲朦朧,這輕飄飄的歌聲卻突然讓葉子啟嗤笑。
好的音樂不是這樣的,好的音樂應該更有節奏,更有力度,應該是——
「咚!」
對了,應該是鼓聲。
那在他清醒時遙不可及的東西終於近在咫尺,向他發出了回聲。
鼓三千箭雨穿石裂。
琴一曲崢嶸盪丘野。
起滄浪白骨如雲列。
大雨夜血肉鑄新鐵。
不管它,城破樓傾宮燈斜,
此身即疆界,
迎幹蠻兮不可越!
他是夢中身,在座中回看幹戈幾更迭。
這酣暢的酒夢啊,明明該是豪氣幹雲裂,為何還有愁腸百轉不可解?
啊,自己是醉了吧。
喝醉了,所以他看得太清楚了。他太用力地愛恨,失去一切後又昏抑得沉痛,一次,又一次,如今責任也隻是支撐活著的蒼白借口。
唐菀碟。
在失去她之前,在他能夠把目光從仇恨移開一餘之前。
他沒發現自己這麼愛她。
「啪!」他推倒了酒杯,站起身軀,周圍是一圈人影幢幢,餘竹如霧,酒歡人笑,那麼熱鬧,他卻突然覺得這一切都與自己無幹,那麼寒冷,那麼孤獨。
他被狂醉剝去了力量,也被酒水奪去了智慧,手足無措站在盛宴的庭院中,四方張望,然後,他看到了那條畫龍。
他提起畫筆,步步踏上前去。
大筆揮墨,點上了龍的眼睛。
沒人知道,畫仙庭院是什麼時候變得寂靜。
巨龍睜目,兇形畢現,所有人彷彿都在那一刻聽到了龍吼聲。
也僅僅停留在畫中。
「原來你不能帶我回去。」
葉子啟全身向後翻倒,猛摔到地上,卻沒吭一聲,大醉入夢。
王庭之冷冷望著畫卷,許久後目光移到葉子啟身上。
「原來他見過龍。碧水宮裏那些司業也真是不容易……」
畫仙慢慢放下酒杯。
「……眼睛都瞎了,還擱那兒選人呢。」
「哈哈,這下四局都破啦,你更沒借口不幫老漢應付金剛寺的和尚啦。」茍彝說著起身,上前反覆推搡葉子啟的身澧,對方卻始終不見醒轉。茍彝卻不扶起葉子啟,而是回頭望向王庭之。
兩人相視詭秘一笑。
接著王庭之也起身上前,兩人一塊兒上手把葉子啟搬到一塊大石頭上,平放下來,撤了宴席,叫僕人送來一件道士服,七手八腳地給葉子啟換上。
接著又有僕人取來畫紙,鋪展在葉子啟麵前,王庭之席地坐下,手持貴重畫筆,精神奕奕地往畫紙上揮毫潑墨,赫然是在畫上描摹葉子啟的樣貌,正是一幅《醉道士圖》!
茍彝就坐旁邊一邊飲酒一邊笑嘻嘻地看著,困擾自己許久的難題,在畫仙一筆筆的勾畫中,全部勾銷。
待王庭之最後大筆一揮,畫作完成,茍彝趕繄叫人過來裝裱,喜滋滋地收納起來,口中道:「這回那些賊禿再也不能責怪老漢了。」
王庭之冷笑:「若不是你作繭自縛,誰又奈何得了你了?」
茍彝把解決自己難題的「大功臣」從石頭上抱下來,放座椅上,還留個小葫蘆,拴在他腰上,自顧自道:「葉兄弟,這葫蘆酒和最早那葫蘆一樣,可不是隨便喝的。還有送給那姑娘的信劄,都出自老漢一片拳拳相助之心,且好生利用。咱們有緣還要再見啊。」
「一場緣分,也不知到底是不是真值得萬兩黃金?」王庭之說著,目光隨著茍彝,轉向畫仙府門的方向:「這就走了,到哪兒去?」
「嘻嘻,有緣來中原一趟,也找老兄弟們敘敘舊。」
茍彝嗬嗬說完,就提著大葫蘆,大步跨出了畫仙府的院門。
王庭之沒有送客,隻是又讓僕人擺上一碗酒。
日漸西斜,離開了葉子啟,「茍彝」又變回了「鍾彝」,在天嶽城的大街上,挺著大肚子,一晃一晃地慢步走。彷彿走快一點,就會把肚子裏的酒水晃出來似的。一路上笑意常在,似醉似迷。
走過街道,走過河流,最後走上一座山坡。
拿出畫仙送的幹坤袋,從裏麵摸索一遍,掏出幾個古董酒碗來,老酒鬼頓時喜形於色,笑道:「老兄弟,今天這酒器不錯。」
他抱起大葫蘆便朝裏麵倒酒,很快就盛滿了酒樽,但老酒鬼還高興地倒個不停,隨之,酒水漸漸滿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