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白朗聲一笑,不以為然道:“那便去宮外神不知鬼不覺尋一個嬰孩,就說是你與我生的。”
他說得漫不經心,宛如說笑,但周妙心裏明鏡似的,這種事情,李佑白真幹得出來,說得出,做得到!
她愣了片刻,“嗯”了一聲,追問道:“如此說來,你答應我了?”
李佑白說:“好啊,隻要你好好報答我。”
周妙眨了眨眼,笑了起來:“好啊。”說罷,起身往前湊了湊,蜻蜓點水般地親了親他的臉頰。
李佑白眸色稍暗,按住了她的右手臂,問道:“你的手臂還疼麼?”
周妙不明所以道:“有些疼又有些瘞,大概已經結痂了。”
李佑白淡淡地“嗯”了一聲,鬆開了手,轉而道:“宣人擺膳罷。”
膳後,李佑白又要往華央殿去。
周妙眼見他心情仿佛不錯,於是出聲提醒道:“陛下還沒忘了答應我的事吧?”
李佑白理所當然道:“自然沒忘,我不是先前才應了你麼?”
周妙搖搖頭:“不是這個,是從前應了我的事?”
李佑白麵露疑惑:“還有何事?”
周妙輕聲說:“簡姑娘。”李佑白從前答應過她,不會殺了簡青竹。
話音將落,李佑白的臉色難看了起來,眉目間隱隱升起了薄怒。
“你還要為她求情?”
周妙硬著頭皮道:“陛下一諾千金,饒了她吧。”
李佑白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答話,轉身而去。
風雪天斷斷續續,直至年關前,迎來了一個晴朗好天,皇帝大赦天下,先帝禦下大牢中的死囚改為流放,鬻官的罪臣抄家後,亦自死囚改為流放。
周妙從陳風那裏悄悄打聽出,李佑白到底沒殺簡青竹,而是改為流放,並且流放到池州,並非十分苦寒之地。
常牧之還在池州做知州。
周妙暗舒了一口氣。
道七沒有死,醒來後便被在太醫院中養傷。
那一刀並未傷及要害,歲末時,他已能稍站,緩行。
道七托人傳話說,要回若虛寺養傷,翻年過後,他便要往南去,出外雲遊,若有機遇,周遊列國傳經修佛。
皇帝準了,卻並未召道七麵聖。
離宮前,道七隻去了坤儀殿與莊太後道別。
莊太後滿麵憂色:“你傷還未痊愈?怎地又要往南去,哀家記著你去歲時,便已去過一趟錦州,今歲為何又要出京,何時方能歸京?”
道七念了一聲佛:“佛學精深,貧僧此一行短則數載,長則……”他的話未說盡,但莊太後聽明白了,往後道七大抵不會歸京了。
他如今不再遮掩他的樣貌。
他的容貌不在,一眼望去,驚心勤魄的可怖。
莊太後悵然而嘆,卻聽道七緩緩道:“年關就要到了,太後娘娘何不放阿芙歸家去罷。”
莊太後臉色驟然一沉,
這段時日,她一直將莊麗芙留在宮中,可李佑白卻從來都不見她。
吏部考效,莊氏一門的官員中,幾無拔擢,更有數人連“平平”二字亦無。
莊家人個個戰戰兢兢,若是莊麗芙回去了,難保他們不畏畏怯怯,知難而退。
莊太後憋著一口氣,就是不肯放莊麗芙歸家。
哪怕最後做不成皇後,她也要讓莊麗芙進宮。
皇帝再強硬,也萬萬避不開一個“孝”字。
“哀家自有打算,禪師多慮了。”
道七低低而嘆,抬眼直視著她,忽而傾身往前,附耳道:“阿姊,陛下不可娶阿芙”
莊太後怒而驚起,一句“為何”將要出口,卻在道七平靜而淡漠的凝視下,緩緩落了座,
她的心頭剎那滂起了層層漣漪,道七目光微閃,可眸若心鏡,悲傷的心湖下仿如回滂已不可追的傷逝。
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自她腦中乍起,不,亦不能稱其從未有過,若是從未有過,她此刻為何會有如此荒謬的念頭。
她早就猜到了,早就察覺到了。
坤儀殿裏,慣愛飲茶的過客,始終靜立煎茶的茶官。
金翎兒。
她的心弦發顫,雙手也隨之顫抖了起來。
入宮數十載,她慣會在人前掩藏神色,然而,眼下她再裝不出波瀾不驚,她睜大了眼,唯有怔怔望著她的七弟。
“不娶阿芙啊。”她極為低聲地說著,仿佛自言自語,“送她歸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