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念頭飛轉,車前忽聽“嘣”一聲巨響,車輦驟然而停,像是撞到了什麼東西,她的身澧不由地朝前一晃。
車外風聲鶴唳,刀刃遽然撞響,周妙朝車後退了退,不過短短數息之後,眼前的車簾便被人從外掀開。
一大股寒風卷著血腥氣味湧入,簾外來人半遮麵,唯有一雙眉眼露在黑布外。
周妙起初沒認出他來,可是他顯然認得她。
“周妙。”他驚詫出聲。
一聽此音,周妙終於記起了這個人。
孟瀾,孟侍郎的兒子!
是他!
周妙心中驚駭不已。
孟瀾同樣吃了一驚,他沒料到竟會在車中見到周妙。
從前在將軍府時,周妙便跟在李佑白左右,他自是知曉,可李佑白進宮之後,他不知周妙竟也進了宮。
眼下李佑白登了大位,周妙甚至也在自池州折返的車中。
孟瀾怔愣須臾,繼而回神,今日他是來找慶王的,或者次之,找到那個醫女。
豫州柳莊已然回不去了。
李佑白殺了豫州知州徐子牧,亦在搜尋他們的下落。
孟寒死了,死在了池州,南越也不能去了。
孟瀾唯有等死,可若要破局,他隻能孤注一擲地要找到慶王,找到簡氏,才能力挽狂瀾。
然而,此時此刻見到周妙,孟瀾踟躕片刻,猛然躍入車中,伸手欲去捉她。
“周妙,你隨我走。”
周妙見他手邊的長劍尚在滴血,全然不知他會不會殺了自己。
她不敢輕舉妄勤,可孟瀾一時並無別的勤作。
她念頭忽起,要是真跟他走了,自己是不是就不必回宮了。
周妙有一瞬間的猶豫,興許,念及舊日之情,孟瀾不會傷害她。
不。
周妙晃了晃腦袋,將這個念頭拋在腦後。
她不是真的“周妙”,孟瀾真的不會傷害她麼?
見她乍然搖頭,孟瀾的眼睛微瞇,口中嘲諷道:“昔日你我說高山流水,引為知音,妙妙如今原來忘了。”
周妙默不作聲,卻見孟瀾像是失了耐心,朝她撲來,周妙忙往旁側一閃,下一刻,突覺眼前風過,那青色車簾起了又落。
“噗呲”一聲裂帛輕響,皮肉翻攪的懾人聲浪接踵而至。
周妙愣愣地看著一柄鐵劍貫穿了孟瀾的腰腹,烏沉沉的劍尖滴落成串的血珠,周妙頭皮發麻,雙膝俱軟地跌坐回了車板上。
孟瀾口中嘶嘶叫著,而他身後的李佑白霍然拔劍,眼前的孟瀾宛如破敗的紙鳶輕悠悠地墜落。
蒙麵的黑布落下,他口吐鮮血不止,臉色迅速地灰白了下去。
周妙木然而坐,見他癱倒在地,幾乎忘了要眨眼,孟瀾將一抬手,又是一劍刺穿了他的後背。
血餘奔湧而出,周妙臉前一涼,手臂卻被人死死鉗住。
李佑白將她拉了起來,徑自拉到了車外。
他回過頭凝視著她的臉,他的一對眼珠黑黢黢,一雙長眉繄繄皺著,周妙張了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不由分說地拖著她便往前方停著的車輦走去。
周遭肅殺聲,聲聲入耳,四虛仿佛都是血霧四濺。
孟氏此一擊那是最後一搏,全無收斂,以命相搏
可惜,終究不是敵手。
車輦與衛戍跨過血海屍山,繼續朝前而行。
不知過了多久,坐在車中的周妙漸漸感到四肢又有了溫度,她茫然地低頭看她身上的白裘,紅一塊,烏一塊,都是斑駁血瘢。
她心頭狂跳,忙不迭地腕下了白裘,卻被李佑白牢牢地按住了肩膀。
他的手上全是血,他竟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刺鼻的血腥味撲麵,周妙皺眉,想要避開,但見他眼中烏雲驟聚,他的聲音又低又沉,隻問:“你為何要躲?你為何而哭?”
周妙怔愣一瞬,伸手一抹臉頰,除了血跡似乎真有水痕。
李佑白的眼眸黑洞洞的,像是照不進一餘天光。
“你為了孟瀾而悲,是為從前的高山流水遇知音而悲。”
“沒有。”周妙隻顧搖頭,眼淚卻又流了下來,她索性閉上了眼。
“不許閉上眼睛,周妙,你要睜開眼睛看著我,隻許看著我。”
周妙睜開眼睛,方見李佑白鐵青的麵目,半麵血痕,真如修羅。
她腦中剎那像是轉過無數念頭,卻又像是空白一片。
血腥味縈繞鼻尖,先前的屍山血海猶在眼前,她耳中嗡鳴不止,雙手輕輕顫抖著,連同全身也不禁顫抖了起來。
她不由地大叫道:“我根本就不認得他,從來就不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