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空是師祖。師父法號覺色,小和尚性明。」
「你師父怎麼知道我來?」
「阿彌陀佛!性明不曉得。」性明又一躬身,「今天午經之後,師父們陪師祖在後邊雲房坐禪,師父禪起,對師祖說『來了』,師祖說,『晚經時派人接一接吧,』方才師父就命我過來了。」
「你師父今年多少歲數?」
「師父俗緣壽一百零四歲。」
幹隆吃了一驚,又問:「師祖呢?」
「阿彌陀佛!小和尚不知。」性明說道,「——請檀越施主用齋安歇,小和尚復命去了。」說罷卻身而退。
寺院裏預備的晚齋並不鱧盛,卻是十分精潔,一碟子碧綠漆青的醃黃瓜,一碟香菇燒豆筋,還擺著青紅餘糖醋白菜,蟹殼一樣殷紅透黃一盤清醬燒豆腐,還有涼拌木耳麵筋,芹菜爆紅椒,中間攢著砂鍋燉粉餘素丸子,滿屋散發著淡淡的麻油清香,勾人饞涎欲滴。幹隆料知***這些人不中意這類飲食,因隻招呼嫣紅和英英坐了,笑道:「其實我今天竟帶了一群肉食者!你兩個將就著點齋戒幾天吧。年風清他們翰撥兒在廟外頭吃飯。」***因裝啞巴,打著手勢請他們稍停,每盤子菜都先嚐了,又略停一時才請幹隆舉箸。幹隆肚裏已飢,又惦著想見這廟裏百歲方丈,不再說話,盡量矜持著吃了兩碗老米飯,拌著菜吃了。見他停箸,眾人也就放下筷子。
「主子別信禿驢們吹牛。」紀昀見慣了幹隆用膳,從沒有這樣匆忙的,知他急著要見方丈,因笑道:「我們捐了兩千多銀子,包了這座居留禪院,他自然要恭敬些,人情勢利冷暖,禪林也是一樣的。聽尹元長說,連他們師祖原也是峨嵋道士,半路棄道從釋的,不信能有多深的修行!」
紀昀沒說完,幹隆已經站起身來,腕掉身上坎肩丟給***,指著紀昀:「你——嫣紅、英英、端木跟我來,其餘的人不要進佛堂。」說著便走,嫣紅二人忙跟上,紀昀也就不敢再多話,也悠著步子隨著向二世佛殿而來。此時,和尚們的《金剛經》已誦到尾聲:
……一切天人阿修羅,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金剛般若波羅密經》。南無金剛藏菩薩……南無喝囉怛,哆囉夜耶,佉囉佉囉,俱住俱住,摩囉摩囉、虎囉吽賀,賀蘇恆拏吽,潑沫拏,娑娑訶!
幹隆四人踅過二世佛院東角門,進了天井,但見滿院鋪的都是臨清磚,磚上一色都寫著「信民××敬捐」字樣,正殿前幾棵銀杏樹都粗可懷抱,似乎是劫後倖存,黑碧得模糊不清的樹冠遮得不見星月雲空,正中鼎爐足有兩人高,裊裊升騰著泛紫的香煙,佛堂裏百會僧眾趺坐合十誦經,殿內釋迦牟尼佛前供櫃上燃著足有上千支蠟燭,院外階下十幾口大海缸滿注清油,鵝蛋一樣粗細的燈蕊和殿內燭光相輝映,照得裏裏外外通明雪亮。那個叫性明的小和尚拿一把大剪子,正剪著海缸燈蕊的焦頭,見他四人進來,忙放下剪子合十施禮,說道:「請施主隨喜觀瞻!」
幹隆看了看殿內坐得齊齊整整老小不等的和尚,問道:「哪位是你師父?師祖在裏邊麼?」
「師父師祖都不在,掌木魚的是大師兄性寂。」小和尚說完,一聲「阿彌陀佛」便又去做自己營生。
幹隆便隨步散漫進殿,但見中間釋迦牟尼塑得丈六法身,垂手屈指,都是新裝的金,垂目悲憫寶相**,觀音、普賢、文殊、地藏四大菩薩侍立在側,也都澧態莊重慈祥微笑。正麵壁畫繪著五百阿羅,天花繽紛間俱各垂坐,有的慈眉善目,有的開懷敞笑,有的沉思不語,有的麵目獰惡張發怒目,都約可盤子大小各帶光暈,工筆彩繪各個栩栩如生。下麵護法金剛倚在菩薩側畔,都是五色裝顏,水金瀝粉塗彩卻是胎骨法身。遊目兩廂,是目連救母故事,但見滿壁流雲間,寶旛、纓絡、雲車,天神們手執華蓋、琵琶、降魔杵、九環錫杖、流雲托多寶瓶,神將、仙人、進貢童子、四值功曹、六甲偈諦、羅漢菩薩衣帶天風叱吒降魔,下麵繪黯黑地獄,種種無常、鬼判、難人、炮烙、油鼎、骷髏數珠、汪洋血水間鬼魅掙紮——或金碧輝煌,或噲森可怖,錯落紛繁充塞滿牆。燈下看去,異樣的詭異神秘。紀昀不禁嘆道:「前年阿桂來,還告說這裏太荒涼。兩年間竟成如此規模——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