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跟老天爺說幾句逢迎話,軍裏不見女人,仗就能打贏了?」傅恆大笑舉杯:「這會子能醇酒婦人,戰場上能殺成血葫蘆,才是真男子大丈夫!我剿平黑查山,就和女匪首領有過緣分;訥親慶復道學,打勝了麼?告訴你們一句話,成都整軍之後,全軍放假三天,叫弟兄們樂一樂子,然後去拚命——不知生之歡,焉知死之悲?你們說錯了話,罰酒三大杯!」
一時便聽兆惠營中歌聲嘹亮,卻是官製凱歌,甚是雄壯齊整:
舊聞天宇原知向,今讋雄鋒不可攖。
一一盡泥首,夜來刁鬥靜無聲!
接著中軍左近兵士也應和唱歌。
陣合將軍飛羽箭,戰酣勇士掣雕戈。
降戎奉檄皆鷹犬,兔有山前得腕麼?
大家都停住靜聽,心裏比較哪個營唱得好,傅恆叫過王小七,說道:「去看看,海蘭察在幹什麼?軍無凱歌兵氣不揚,別人都在唱,他那裏怎麼靜悄悄的?」
「奴才不敢偷懶。剛才各營又轉了一遭兒。」王小七道:「兆惠軍門是請把總以上軍官兌會兒吃月餅喝酒,海軍門也叫的是把總們,和他的親兵在沙灘上摔跤練拳頭。還說了個八月十五招呼傻女婿的笑話兒,奴才笑得肚子疼呢!」
「什麼將帶什麼兵。」傅恆笑謂馬光祖等人,「海蘭察精靈機智,自己另有一套——他說什麼笑話,講給我們聽聽。」
王小七兒答應一聲「是」說道:「說的大女婿是文秀才,二女婿是武秀才,三女婿是個泥腳桿子二百五。」他這一說,眾人已是笑了。王小七也笑,說道:「大家作詩,要有『圓又圓』,『缺半邊』,『乳糟糟』,『靜悄悄』的話。大女婿說,『十五的月亮圓又圓,初六七八缺半邊;前半夜:乳糟糟,後半夜:靜悄悄。』丈人便說好,丈母就斟酒給女婿。二女婿說『月餅做的圓又圓,我咬了一口:缺半邊;嚼在嘴裏:乳糟糟,咽到肚裏——靜悄悄!』丈母就誇獎:『到底是文武秀才,這詩做的真不含糊!』三女婿見倆連襟兒得彩頭,就說:『我也有詩——丈人丈母圓又圓!』老丈人丈母兩個都說『不通』,女婿又說『——死了一個:缺半邊。一個死了:乳糟糟,一齊死了:靜悄悄!』——後頭還有笑話,怕主子這邊有事,忙著就趕回來了。」
說話間便聽海蘭察營裏歌聲驟起,卻不是兵部頒下來的凱歌那般文縐縐的,兵士們竟是扯著嗓子直聲吼叫:
當兵的本來膽子大,
命裏頭註定了咱啥也不怕!
這份子皇糧吃定了它,
吃飽了老子就不想家——嗨!吃飽了老子就不想家!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一聽便知是海蘭察獨出心裁編出的俚歌。卻是唱得格外興頭,中軍帳裏的人都聽住了:
任他刀砍斧剁長矛子紮,
死了也就不過變泥巴!
二十年又是個拚命的娃!
軀孫子且休把口誇,
比一比戰場上把敵殺——嗨,誰要是孬種就操他的媽!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眾人聽了又大發一笑。馬光祖滿臉傷疤都漲得殷紅,說道:「這個傢夥在鬆崗就慣編順口溜兒,如今當了建牙將軍惡習不改!明兒倒要問問從一數到八是甚麼意思!」「那是有意思的。」傅恆安詳地給眾人斟酒,說道:「這歌子雖粗,卻不失正。孝悌忠信禮義廉恥是為『八德』,用心很深呢!」因見萬獻燈影裏帶著十幾個人到了帳外刁鬥旌麾下,便吩咐:「請兆惠和海蘭察兩位軍門過來——我們移出帳外,連中軍的校尉們也一道觀舞聽歌!」早有戈什哈答應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