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呢?父親……您別說這話,兒子聽得心裏刀絞似的!……」
劉統勛苦笑了一下:「也不單為生他的氣,是氣不打一虛來啊……叫了鹽道、漕運使來,想問問給高恆錢度他們押運銅船的是誰,是官道上的還是黑道上的。要是黑道上的,就得想曹寡婦機房帶的那一千多織機工人,是不是與『一枝花』黨羽有牽連……誰知話沒說三句,鹽道漕運兩撥子官兒,窩子狗一般對咬對叫起來——原來三天前,他們在藏春閣吃花酒,為一個**爭風打過一架。到我這裏,仍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氣得發暈,他們越發興起,對著抖落,鹽幫官兒和凈土庵一夥子尼姑明鋪夜蓋奸私,漕幫官員自相**,竟是一窩兔子!酒席上商定換老婆奸宿……我們大清現今真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這樣的『吏治』還整頓得起麼?」
「兒子也想勸父親一句話。」劉墉這才真的明白父親發怒的原由,嘆著氣道,「管著又想管的,就料理一下;順眼不順眼的,自己絕不生氣。民間說唱兒的現今頌您是『包龍圖』。就是包龍圖有十個,一百個,看這樣的吏治,認真起來,都要氣壞了,也是束手無策的。學一學元長公,那份潔身自好,又活得瀟灑……」「他瀟灑個屁!」劉統勛道,「他也一肚皮的無名火,今天頭一次升衙,就拍案大怒,摘了江寧道、江南巡風使和金華知府三個人的頂子,請旨查辦——金華火腿好,他吃出怪味兒來了!」
劉墉未及說話,竹簾一響,走進尹繼善來,抱手笑道:「好一幅行孝圖!繼善在外聽壁角多時了。你爺們談心,把我牽扯進來——你別勤,你有心疾,又太累,就這麼歪著,世兄你隻管行孝,我們說話。」
「是元長啊!」劉統勛到底還是坐起身來,這番歇息,他精神看去好多了,一邊命劉墉給尹繼善沏茶,一邊笑道:「兒子正在勸我學你,我說你屁的個瀟灑,你這曹操就到了。」「金華火腿不好吃,我也睡不著,到你這裏吃清茶來了。」尹繼善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卻是善於調養頤和,眉目轉盼間神采四溢,看上去還不到四十歲般的精神爽朗。尹繼善用指頭彈著杯,望著劉墉微笑:「世兄大約不知道,江寧道、江南巡風觀察使和金華知府,都是我原來使老了的官員。一個人提著條火腿來,為我回任『接風』,收條火腿有什麼?臨走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都用指頭敲,我就勤了疑,剖開一看,裏頭是嵌著金丸子寫的個『福』字兒。這東西敢吃麼?吞金自殺呀?」這一來連劉統勛也驚詫,說道:「不是說就是火腿變味兒了麼?當眾嗬斥,又摘頂子又說『聽參』,灰溜溜提著東西回去……我還覺得你過分了呢!原來裏麵還有文章!」
尹繼善詭譎地一笑:「這就是我與延清公的不同之虛了。摘了頂子,過幾天還還他們,叫來訓斥一頓,再安慰幾句,真的是好樣的,我還要抬舉。既能潔身自好,又能教眾人警惕自律,也不太掃他們的臉。我說到底是個一方神聖,不能維護下頭,誰肯實心跟我做事辦差?」
劉墉聽這番話,心下佩服得五澧投地,覺得這種實學,真比國子監祭酒在太學裏召集諸生,講「孝悌忠信禮義廉恥」說「知恥善莫大焉」、「利義不可兼得,吾寧舍利而取義」之類的道理要高明一萬倍。思量著,聽劉統勛苦笑道:「可謂用心良苦!以詐取直,近乎於詭譎不愧於正。可惜我劉統勛性子暴烈,不能東施效顰。墉兒,聽聽你尹世叔的話可以,也要好好想想,擇其善者取為你用。不要邯鄲學步,他這一套隻適用於他尹元長。如今吏治敗壞漫漶,沒有挺身出來雷厲風行、甘冒矢石的勇者,也是不成的。所以,高國舅、什麼錢度,也許背後還有更大的黑幕,我們爺們努力把它掀翻了,看是怎樣?你給我爭口氣!」說著一嗆,頓時吭吭地咳嗽起來,劉墉便忙替他捶背,低聲答道:「是。兒子聽命!」
「我是真的服氣你劉延清公。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為潑天大勇。」尹繼善看他父子倆這樣情景,覺得甚是悲壯感人,撼得心裏翻江倒海。竭力抑著自己衝波逆折澎湃激滂的心,尹繼善勉強笑道:「我新回金陵,而且又要到甘陝督辦軍機,不能實地幫辦案子。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要我怎樣個幫忙法?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