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嚴父孝子心長語重 風流郡守詠詩判案(1 / 2)

比金揣猜的還要嚴厲,劉墉一進北書房便挨了劉統勛劈臉一個耳光,聽到頭一句話是劉統勛的一聲斷喝:「跪下!」

「是!」劉墉撲通一聲長跪在地,想伸手樵一下發燒的臉頰,舉了舉又垂了下來,規規矩矩磕了頭,說道:「兒子一定做錯了什麼事。請父親責罰!」

劉統勛像是剛會完客,滿屋裏煙蒸霧繞,幾個茶幾上的殘杯剩茶也都沒有收拾,顯得有點零乳。摑了劉墉一掌,劉統勛自己反而顯得有點氣餒,端著個碩大的茶杯一口接一口喝著釅茶,滿麵怒容夾著掩飾不了的倦色,半歪在圈椅裏,許久才喘了一口粗氣。說道:「方才接見了南京城門領[1]

,還有幾個蘇州杭州的綠營管帶。下午見的金還有尹元長,傍晚是南京知府、海關、鹽漕兩道。大家異口同聲,誇獎『褲子禧有個毛先兒』算卦拆字響應如神!」

「父親……」劉墉這才知道挨這一巴掌的來由,又叩了頭,說道:「是您叫兒子扮算命先生的呀!這種身分容易和父親傳遞訊息。您還說,扮什麼要像什麼,扮算命的,此刻就要想著我是個算命的……」他瞟一眼劉統勛,沒敢再說下去。

劉統勛沒有再發怒,咳嗽一聲,粗重地喘息了一陣,起身背抄手繞室徘徊。劉墉身材高大,跪在地下還和父親齊肩高,幾個月同在一城不能見麵,此刻燈下近看父親,竟像蒼老了幾年,連頸下的筋脈上都帶了餘餘皺紋,他囁嚅著張口想說幾句寬慰勸勉的話,又覺無從說起,隻怔怔地看著緩緩踱步的父親。

「不錯,我說過這話。」劉統勛的聲音空空洞洞,在寬敞的書房裏發著嗡音,「我說叫你『像』,沒說叫你『是』!沒說叫你賣弄名聲!」他伸出兩個指頭舉著,「賣弄得名聲太大了,招人眼目,惹來一些不相幹的閑是非且不論,你身虛險境,匪類們盯準了你,誰能護得你周全?再者,你賣弄這些雜拌學問幹麼?要知道你是堂堂皇皇的兩榜進士,要作儒臣佐助一代令主,落一個『會算命看風水』的考語好不好?」他站住了腳,又道:「你是來破案的,破的是欽定要案,潑天大案,你要想想清楚!」

劉墉直挺挺跪著聆訓,父親的話一句句雷轟電掣地震撼著他的心。一則以公務,一則以安全,且慮到他的日後前程。除了父親,誰能替他想得如此周全?劉墉心中一陣酸熱,哽咽著說道:「兒子已經明白,已經知過了……賣卜認真得過了頭,反而透出假來,兒子忘了中庸,沒有做到恰到好虛……」

「你是讀了《六書》、《說文》、《字髑》這類書,趁著辦差賣卜,想試試這些學衍的真偽,不知不覺進了衍數家魔道。」劉統勛道:「無論釋道邪教,哪家學衍如果毫無靈驗,誰信它呢?又如何能流傳下來?萬法歸一,經世治國還是要堂堂正正的儒道!天上星星哪個不亮?粒米之珠也放光彩,比得上日月之明江河之流?」

「父親訓誨的是……」

劉統勛盯了兒子足有移時,方吐口道:「起來吧!……」覺得心口一陣悸疼,忙取過書架上一小瓶蘇合香酒抿了一口,鬆弛地歪在安樂椅上,一手樵著發燙的腦門,不住地透息嘆氣。劉墉忙過來,跪在椅後給父親輕輕推拿揉按。

「墉兒!……」劉統勛半閉著眼,由兒子按摩著,聲音已變得十分柔和,「掇把凳子坐著給我按,你個頭兒高,這麼著太累!……」

「兒子年輕,身子骨兒結實,不妨的。您隻管歇著!……」劉墉從來沒有見過父親如此蒼老,如此傷感!如此溫存!淚水奪眶而出,說道:「是兒子不孝,惹您生氣了,當得這樣侍候。」

劉統勛搖搖頭,蒼老的聲音舒緩且帶著喑啞:「打你也為生你的氣,也有些遷怒於你。張廷玉奉旨到南京養病,就便接駕。今日上午我去拜見,他竟整整跟我吹噓了半天自己的勞績……從侍候聖祖一直說到今上……我心急火燎,有多少繄事要辦,還得硬著頭皮聽……」

「他老了,父親不要計較他。」

「我不是計較。」劉統勛插目看兒子一眼,嘆道,「我是告訴你,七十懸車,我今年整六十了……看樣子未必能享他那長的壽。要真能活到七十,你一定給我提個醒兒,不要學這個張老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