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洛嘴角微微一扯,走在了禦輦的側邊,跟著內侍的步調緩緩向前。

燕林惜用手扶著頭上的沉重的帽子,很小聲地問他:「喂,這玩意兒能不能現在就摘?」

皇甫洛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說:「回宮再摘。」

「喂,很重耶!」燕林惜指指脖子,「快斷了!」

「你以前可是很喜歡這帝冕的。」皇甫洛依舊是麵無表情,但聲音壓得很低,低得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得清楚。

燕林惜一翻眼:「我現在可是體弱多病,重疾纏身到隻能退位的人,能跟以前相提並論嗎?」

皇甫洛點了點頭,居然說:「這倒也是!」

燕林惜嘴角抽了抽:「大典我沒出亂子吧。」

皇甫洛嗯了聲。

「那太上皇是不是能夠不用戴這玩意兒了?」燕林惜又指了指頭上。

「大典還沒結束。」皇甫洛斜眼看著他,嘴角微微揚起,「而且,你確定自己一人能夠將它除下?」

這,這倒是個比較困難的活兒。燕林惜哀怨地看著他,歎了一聲,將側簾放下。

回自己寢宮的路此時顯得格外漫長,但不知怎麼的,他知道皇甫洛就在離自己一簾之隔地方,心裏就覺得很平靜。來到這個世界不過短短數日,卻過得比自己過去的二十年還要驚心動魄。燕林惜靠在輦廂壁上,一點一點地回憶來到這個陌生世界之後的事情。想來想去,想得最多的還是走在簾外的那個男人。

和自己不同,他有野心,有權勢,有魄力。他想登上權力的頂點,將天下握於掌中。懷王,隻是不知道你當一切願望都實現之後,是不是可以得到真正的滿足?

燕林惜悄悄掀起簾角,透過那一條細縫向外觀看。皇甫洛,穿著一身黑色鑲金的蟒袍,腳步堅定,神態從容地走在禦輦一旁。陽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仿佛給他鍍了一層金光,將那過於冷竣的端麗容貌柔化了許多。

在你心裏,我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呢?燕林惜癡癡地看著那個在陽光下從容鎮定的挺拔男人,心頭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和空虛感。

或許,他會暴跳如雷,千裏追殺,也或許,他會一笑置之,將自己的存在全部抹殺吧。

燕林惜慢慢地放下手中的簾布,神色黯然。他和他,原本就是兩條直線,在某點相交,再從那點分開,越走越遠,永遠無法回頭。這裏本就不是屬於自己的世界,那就,不如相忘於江湖吧。

夜幕降下,皇宮中四處挑起火紅的燈籠,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氣。燕林惜站在寢殿的門口,看著遠處隱隱的燈火,卻聽不見宮中的歡聲笑語。

他招來侍立在身後的小福子,問他:「你說,宮裏現在是不是很熱鬧?」他坐在欄上,曲起一腿,將下巴抵在膝蓋上,幽幽歎了口氣,「唉,隻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啊!」

小福子偷偷抹了把淚,佯裝高興地說:「陛下以後也不用再去操心朝堂上那些讓人煩心的事兒,前頭再熱鬧又能怎樣,再折騰,還不是得叫您一聲太上皇?位子上的那位,也得來給您請安呢。咱從今以後,總不用再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了,陛下您應該高興些才是。」

燕林惜詫異地看了眼小福子:「以前的我,都要提心吊膽過日子的嗎?」

小福子點頭:「可不是?先皇走得早,子嗣單薄,好不容易有幾位皇子,先後都沒了,隻剩了您一位。那些蕃王重臣,但凡有些權勢的,哪個不琢磨著您的位子?」

燕林惜「哦」了一聲,很有些慚愧地低下頭。那幾位皇子,據說都是被以前那個燕林惜給弄死的……估計等那位到地府見了他老爹,不給扒了皮也得抽根筋。他撓撓下巴,想了想說:「他們動過手?」

小福子歎了一口氣:「就沒消停過……下毒的,暗殺的,請巫咒的……」說實話,他能活過十六歲還真是個奇跡!

燕林惜皺了下鼻子:「喲,我命可真大!」

「是啊,懷王救過您幾回呢。」小福子一邊歎息著一邊說,「不過這也難說,誰知道那些刺客裏有沒有他派來的呢?」

「唔,這倒也是,派個殺手來刺殺,再自己出麵救駕,的確能夠讓人放鬆警惕。」燕林惜摸了摸下巴,「我一定沒上當!」

「陛下英明,怎麼可能會上當!」小福子不忘本份,順勢拍了個馬屁,「出過事,您對懷王就越來越遠了,不過太皇太後越發喜歡他。」

「這就對了,曲線救國!」燕林惜拍了拍手,小福子雖然沒聽太懂,可也不敢問,見小閔子端著託盤過來,忙上前接了碗遞到燕林惜麵前,「陛下嚐嚐,冰窖裏的雪花冰做的酸梅湯,最是醒腦開胃了。」

「哪兒弄來的?」燕林惜用勺子攪了攪,深棕色的清透液體透出一股酸甜的梅香來,燕林惜咽了口唾沫。現在已入秋,古人儲冰不易,到了這個季節還能有存冰實在難得。

「懷王殿下著人送來的。」小閔子答。

「哦……」勺子攪了攪,不知怎的,燕林惜就想起小福子跟他說的總是被下毒的事來。

如今塵埃已落定,自己對皇甫洛已經沒什麼用處了,他會怎麼處置自己?床上的那些話燕林惜並沒往心裏去,同為男人,他當然知道那種時候男人所說的話全是由下半身支配的,半個字也不能信。如果以前那個燕林惜真是既墨口中所描述的那種性格,留著自己肯定是個大隱患。雖然不能直接弄死他,但下個慢性毒藥,讓他病痛纏身著挨上一年半載再掛掉也是一種又穩妥又有效的方法。

燕林惜勺子一扔,轉了身,悶悶地說:「算了,不想喝。」

「為什麼?」小閔子一怔,小福子也有些不解。

「沒那心情。」燕林惜站起身,抻了個懶腰,然後向內殿走去,「累了,我先去睡,你們也都去歇著吧,有事我自會叫你們。」

「這怎麼行?」小福子搖頭,「總要有守夜的,這是奴才們的本份。」

「隨你,」燕林惜擺擺手,又說,「讓我好好睡一覺吧,不管誰來都別吵我。」這裏有誰會來?隻有懷王皇甫洛!燕林惜腳下一頓,過了一會垂頭喪氣地說,「算了,那傢夥要來,你們也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