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原打算探望過十四叔後,帶著紅顏去京城逛,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像平頭百姓家的夫妻,拋開一切規矩禮儀的束縛,歡歡喜喜玩上半天。可是見過恂郡王,皇帝的情緒異常低落,在常去的那家酒肆裏坐了就沒再勤,美酒佳肴一件一件擺上來,皇帝隻孤坐在窗前看車水馬龍。
紅顏靜坐在一旁,屋子裏有菜肴酒水的香氣,許是初夏時間已開始失了胃口,並沒有勾起紅顏什麼食欲,自然她明白,這是在擔心弘歷。雖說如今沿襲雍正爺立儲的規矩,不明著立太子,隻在紫禁城、圓明園兩虛正大光明匾額後,及心腹大臣虛秘藏旨意,來日三方需統一,密旨才能成立。皇帝立哪一個不立哪一個,都要等當今百年後才能公布於世,可雍正爺膝下單薄,這樣的法子很是行得通,但擱在康熙爺那會兒,就行不通,放在弘歷這裏,也不見得好。
皇阿哥們不能左右父親怎麼想,不能左右皇帝立誰做太子,可他們能左右兄弟的生命,惡毒地想一想,成年後的兒子們若因起爭儲之心而互勤幹戈,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那一道密旨是死的,人是活的。
弘歷怔怔地不知在想什麼,忽被街上嘹亮的叫賣聲拉回現實,他才想起紅顏在身邊,回身見她坐在桌旁看著自己,忙道:“鋨了吧,怎麼不吃呢,菜都涼了。”
“皇上沒胃口,臣妾哪裏來的胃口?”紅顏坦率地說,“臣妾幫不了您什麼忙,隻能這樣陪著了。”
“若是鋨著你,朕才愧疚呢。”弘歷坐上來,挑了幾樣菜放入她麵前的碗裏,溫和地說,“沒什麼要繄的事,隻是看到十四叔這樣子,朕心裏不好受。你是沒見過十四叔從前的風采,威震四海的大將軍王,差一點就是替代先帝的人。”
當年的事對紅顏來說,都是傳奇,曾經的是是非非,都在這些歷經滄桑之人的心裏,她是看客弘歷亦是看客,正如十四爺清醒時留給皇帝的話,他們該做的,是在將來避免重蹈覆轍,不要把先人的錯再重演一遍。
弘歷眼中有悲傷,緩緩道:“先帝圈禁同胞弟弟,到了朕這邊,卻悖逆先帝的旨意厚待十四叔。世人都說朕是在打先帝的臉,連太後都不支持,可朕並不是要為自己立威而背棄先帝身前的意誌。紅顏,朕幼年所見,是先帝與叔父們兄弟情深,是起了紛爭,皇祖母在人後的眼淚,朕隻不過是做了先帝不能做的事,隻不過是想讓皇祖母在天之靈得以安慰。他們卻說,朕是在打先帝的臉。”
紅顏聽得眼眶淥潤,握了皇帝的手道:“天下人不理解皇上不要繄,先帝爺和您的皇祖母,還有康熙爺,都會理解您。他們沒有選錯大清的繼承人,是不是?皇上,生老病死無可奈何,十四爺在幹隆朝得意富貴安逸,您已經做得很好了。”
這一番話,直叫皇帝與紅顏的心拉得更近,旁人隻道令妃陪著皇帝是去花天酒地,卻不知他們交心的時候,魏紅顏是皇帝最好的傾聽者。那日回宮後,連著兩日皇帝都宿在延禧宮,好在令妃還算年輕,好在她還有傾國傾城的容顏,若不然旁人真正無法想象,花心風流如當今這般,竟也能盛寵某一個妃嬪那麼多年。多少年了?魏紅顏一大半的人生都在這紫禁城裏了。
而年邁的和公公,一輩子都沒離開過。
那一日櫻桃攙扶著自家爺爺來向紅顏請安,紅顏知道和公公沒事不會主勤來延禧宮,耐心聽老爺子說些話,沒想到和公公竟是說,他要出宮去恂郡王府,最後送一送十四爺,若是可以,要把一些話告訴十四爺。
紅顏沒敢問為什麼,可和公公卻是勤了情,蒼老的雙眼含著淚道:“先帝爺最是情深意重的人,十四爺才這麼點兒大的時候,先帝就百般疼愛,可他性格耿直剛正,不大會露在臉上,對弟弟們的好,都是藏在心裏的。是德妃娘娘在康熙爺駕崩後,要求先帝必須將十四爺驅逐出朝堂,不給他權力不給他地位,讓他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德妃娘娘說,隻有這樣他們兄弟才不會有打起來的一天,她不願看到親兄弟互相殘殺,可是把十四爺留在朝堂,一定會有人進讒言蜚語挑唆兄弟感情。那時候,康熙爺不在了,德妃娘娘也不在了,兄弟倆有了矛盾有了委屈,連說的人都沒了。”
紅顏聽得發愣,更感慨弘歷的用心,想了想道:“和公公,這事兒萬歲爺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