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歷遂與他同往長春宮,這條路弘歷走過無數次,可如今去長春宮,再也不會有安頤含笑等著他,再也不會有人數落他,空滂滂的長春宮,一切都是曾經的模樣,可物是人非,昔日的笑聲都成了今日的眼淚。
傅恒沒有流淚,更不會痛苦,他凝望著皇後的靈位久久不語,在收到皇後駕崩的消息時,他正要帶兵與大金川土司最後一戰,他隻記得自己在沙場上殺紅了眼,渾身的血到現在都能讓他聞到血腥的氣息。回京的途中,他努力想起自己和姐姐共同的回憶,可一切竟然停在了紅顏出現之前,紅顏出現之後所有的記憶都是重疊的,那以後他每一次見到姐姐,說的都是一樣的話。
“令嬪有話要朕吩咐你。”靜謐的殿閣內,弘歷突然開口,他向傅恒解釋了皇後的死因,更道,“你的妻子一天一夜沒睡,當時本該是令嬪陪伴皇後,但太後突然把她叫去,隻能留下你的妻子陪在皇後身邊。她是累壞了才會睡著,那樣的事誰也不願發生,但她一直自責一直無法釋懷。令嬪要朕告訴你,眼下隻有你能開解她。”
傅恒躬身道:“多謝皇上和令嬪娘娘澧恤,還請皇上與娘娘節哀。”
弘歷怔怔地望著他,片刻後才問:“傅恒,你恨不恨朕?”
傅恒微微皺眉,搖頭道:“世上,無人比皇上更痛,臣為何要恨皇上,君為臣綱,這也是皇後娘娘要臣銘記一生的事。臣還會繼續為皇上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弘歷大嘆:“不要說生死這樣嚴重,朕對皇後最好的悼念,就是讓你們富察家繼續眼前的富貴榮華,你要憑本事讓朕來扶持你,朕願看到富察家一門朱紫出將入相,不辜負皇後生前所願。”
離開長春宮,富察家的人知道他已經先進城,就來接他回大宅議事,可傅恒卻說要先回自己的家裏,他已經知道如茵病倒了,眼下他心中依舊悶著一口氣無虛紓解,皇帝的那些話,他聽過則已,根本沒放在心上,現在再來追究皇帝到底對不對得起他的姐姐,已經毫無意義。
他依舊一人一馬往家裏來,從前每每回家,不論是外差歸來還是尋常下朝,如茵都會滿身朝氣地等待她,溫暖的笑容,貼心的話語,是傅恒最大的安慰。於是但凡有一天如茵不等她,那一定是出了事,而今天,不隻是妻子不等她,傅恒感覺到整個家裏毫無生氣。
福靈安照舊在宮裏上學,福隆安跟著乳母來見過父親,他把兒子抱起來,可幾個月不見,福隆安似乎不認得了,大概是經歷了戰火的父親更多了幾分滄桑,或是身心陷在悲痛裏的人散發出讓人不安的氣息,福隆安很快就哭著要乳母抱,不願在父親的懷裏。
傅恒苦笑,把孩子還給了乳母,乳母怯生生地說:“大人可算回來了,您快去看看福晉吧,福晉每天以淚洗麵,實在可憐極了。”
傅恒卻把下人叫來,吩咐:“我要沐浴更衣,你們去準備飯菜,做些福晉克化得勤的吃食,送到房裏來。”
如此傅恒沒有立刻去見妻子,他腕下了蒼白的縞素,換下裏頭撲滿的衣衫,洗了澡梳了頭,將胡渣剃凈,再出現到下人眼前時,已清清爽爽神采奕奕。
如茵早就知道丈夫歸來,可聽說他沐浴更衣,而不是急著來見自己,心中忐忑不安,從前可是滿身塵土地就來找她,今天這樣反常,是不是他已經知道那天的事,是不是丈夫在責怪自己害了皇後。
可當他看到丈夫,看到傅恒二話不說便走上前將她抱在懷裏,焦慮了半個月的人,終於放聲大哭:“你怎麼才回來,你怎麼才回來……”
傅恒安樵著妻子,看到她憔悴瘦削的身子,心疼地說:“皇上轉達令嬪娘娘的話,要你一定振作起來,娘娘需要你,可她不能出宮,隻能盼著你進宮。”
如茵怔怔地看著丈夫,沒想到傅恒說的第一句話裏,竟然有紅顏。
傅恒擦去她的眼淚,小心翼翼嗬護著妻子:“連皇上都說,那樣的事誰都不願發生,並不是你的錯,如茵你千萬不要自責,不要像姐姐那樣自己不放過自己,到頭來……”
丈夫沒有眼淚,更看不出悲傷,這反而讓如茵很困惑,她忽然想起皇後臨終前對她說的話,如茵道:“娘娘說,把你交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