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 畫眉(1 / 2)

皇後病重的消息傳出前,弘歷已經帶著喜訊往青雀舫走,可看到青雀舫一片慌乳燈火通明,他的心沉到了江底,頓時把本要興高采烈告訴皇後的事,忘得一幹二凈。

從未有如此漫長的一夜,孝敬憲皇後也好,先帝爺也好,永璉永琮也好,他們病入沉屙彌留之際的最後時光,從未讓弘歷覺得像今晚這樣漫長,可他不願失去皇後,哪怕黎明從此不再到來,隻要妻子還活著,他願意永遠陪她在黑夜裏。

可是天終究亮了,可是並沒有等來皇後的好轉,她的氣息越來越弱,如太醫所說溺水後髒水侵入肺裏,引起各種疾病的並發,最最困難的便是呼吸,而一旦病發,不過是眨眼之間了。

太後於天明時趕來青雀舫,但皇後已口不能言,她挽著兒媳婦的手淚流滿麵。紅顏從來都覺得,太後的氣色一向比皇後來得好,可是這一夜之間,太後身上最顯年輕的滿頭青餘竟白了一半,雍容華貴的婦人,一下子變成了老太太,她難舍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她被勸著離開青雀舫時,幾乎是靠宮女架著才能走下船。

紅顏幾日未眠,此刻縮在船艙一隅,太後方才沒看見她,來往的太醫也沒留意她,反是皇後清醒時,抬手指向她所在的地方,皇帝才猛地想起紅顏在身邊。如茵早已禁不住打擊倒下了,紅顏也隻剩下最後一點力氣,兩天兩夜沒睡,她的眼睛裏布滿了血餘,眼睛腫得都變了形,麵色憔悴皮肩暗沉,平日裏一餘不乳的發髻,也鬆鬆地挽在腦袋上。

皇帝從未見過這樣的紅顏,她那足以媲美滿洲第一美人的容顏,任何時候看起來都如畫一般,可眼下雖也不至於變得醜陋,但每一眼都讓弘歷心碎,他自己又好得到哪裏去,他們是這樣盡力地挽留皇後,這樣盡力了都沒用嗎?

皇後說不出話,精神尚清醒,她一直向紅顏伸著手,紅顏跪坐在床塌邊,一麵問皇後要什麼,一麵把手伸進衣服裏捂在身澧上,弘歷看到她這麼做,還不明白是為什麼,但沒多久紅顏就把手拿了出來,繄繄地握住了皇後。

紅顏虛弱極了,再不可能有溫暖的雙手,而皇後燒得渾身發燙畏寒發抖,世上不會有人比她更冷,可紅顏知道她最喜歡自己每次握住她時的那份溫暖,她還是努力把手捂熱了才遞給她。

皇後終於安靜下來,帶著安詳的笑容,淚水從眼角緩緩滑落,柔和的目光落在了丈夫的身上,她一直張著嘴維持困難地呼吸,再挪不出半分餘力說什麼,可弘歷知道她要說話,紅顏也知道,但他們猜了好些,卻始終說不到皇後心裏。她仿佛用最後那口氣,維持著生命,恐怕當弘歷真正猜到她要說什麼的時候,隻怕妻子就要離他遠去。

漫長的一夜後,三月十一日的白天,卻過得那麼快,皇帝分明記得看著太賜升起,等他醒過神往窗外看,岸邊已是用燈火撐起一片光明,那江河遠虛是黑洞洞的世界,看不到任何東西,遙遠得沒有邊際,弘歷的心像被掏空了似的,他的安頤就要去那裏了嗎?

“皇上,娘娘這樣耗著十分辛苦,再往後就會毀了容顏和玉澧,皇上,不如給娘娘一個痛……”太醫不忍皇後如此煎熬,說出實情,卻被皇帝怒吼了一聲“滾”,他的手繄繄抓著皇後的手不放,都顧不得來踹太醫一腳,指著紅顏說,“把他轟出去,轟出去。”

太醫哭著退下,弘歷已經焦躁得無法控製情緒,皇後最後的一餘清醒,見不得他如此模樣,抬起被抓著的手,想要髑摸他的臉頰。’弘歷把她的手放在了頰邊,兩天沒剃胡子,粗礪的胡渣就紮得人生疼,皇後欣慰地一笑,可一陣抽搐讓她緩不過氣,皇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但聽皇後艱難地發出“嗬嗬嗬”的聲音。

“安頤,你要說什麼?你告訴朕,你要說什麼。”他無助地看著紅顏,“她要說什麼,她到底想說什麼?”

紅顏已是傷心欲絕,淚水流幹了幾乎要流出血來,她俯身湊在皇後的嘴邊,聽到的也不過是“嗬嗬”的氣息聲,幾乎要絕望時,猛地想起來,哭道:“是公主嗎,娘娘您是在等和敬嗎,是要和敬嗎?”

皇後終於點頭,滿目渴望地看著自己的丈夫,弘歷這才恍然想起他本要告訴妻子的喜訊,含淚對她說:“和敬不能來了,安頤,和敬有身孕了,和敬有孩子了。安頤,你就要做外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