豎起眉毛還自省,火坑原有白蓮花。
原來這錦屏小姐生得嬌嬈聰慧,不肯招俗人為婿,長到十六歲,至今要選個好丈夫,沒有可心的。一見了空生得福相,又年齒相當,知是大家的兒子,便有愛慕的心。和夫人悄悄說了,留下了空,看他的性情德行是何等樣人,好招他為婿。因此設席管待,沐浴更衣,極盡其繾綣,怎奈了空心如死灰,法根凈定,原無一點色想,是個西方路上修來,該主持正覺的高僧,豈是魔女所能染的。到了天晚,隻見兩個青衣使女打著一對紗燈,到書房中說:「夫人叫小師父進去,有話說。」了空不敢不遵,隨著使女到一繡房深處,但見:紅紗垂幕,碧簟鋪茵。香馥馥金爐焚麝餅,褥掩芙蓉;暖溶溶翠枕設鴛鴦,屏開孔雀。紅綃帳裏佳人,好一似玉麵金睛白額虎;錦帳排成陣勢,真是個朱顏綠鬢捲毛獅。但尋常紅錦套索,跳不出地網天羅;幾曾見香水池塘,免得你油枯髓荊親到百花香處過,可能一葉不沾身?
了空進得房來,隻見綉床枕頭上搭伏著個美貌嬌娥。殘妝半卸,露出半幅鮫綃,籠著一雙玉臂,手腕上金鐲緊束,十指上金戒指排滿了。他卻盤膝而坐,不下床來,擁著一床錦被,好似脫了中衣,要睡的一般。了空合掌問訊,道:「小姐喚小僧,有何分付?如今夜靜更深,我是男僧,小姐是女子,昏夜久留,恐夫人有知不便。」小姐笑一笑,叫使女取了一錦杌,請了空坐下。便問了空家世何處,父母何人,出家幾年,住居何寺?了空合掌而答偈日:家住東溟東復東,掉頭歸去又乘風。
如今不在東溟住,隻在柴門煙雨中。
小姐又問了空父母何人,今日存亡,在於何處?了空又答偈日:目幼生來不見天,爺生娘長枉徒然。
拖條拄杖來尋母,不及西方有目連。
小姐又問出家幾年,是宗是禪是教,有甚行腳?了空又答偈日:不參禪教不參宗,卻向空門空外空。
麵壁九年笑行腳,隔江一葦渡西風。
小姐又問住持何寺,掛搭何方,受教何師,修持何行?
了空又答偈日:
本來無教亦無師,方丈前頭豎大旗。
但得住來無所住,五台南海與峨嵋。
了空答小姐已畢,起身拜辭。原來楊夫人在窗外細聽,見了空對答如流,舉止尊重,知是個出世高僧,不同下等俗輩,心中歡喜,說:「我這女兒招此人為駙馬,也不枉了。」即忙掀簾入戶,小姐下床相迎,了空也不驚慌,立在傍邊。隻見夫人手執絲鞭一枝,叫:「長老遠來,千裏有緣,不是我請將你來的。我把絲鞭與你,以待大王南征回來,再排筵宴,與小姐成其夫婦,日後就是寨主了。隻不可執拗,那時你進退無門,悔之晚矣。」了空不肯來接,即叫兩個使女將他捧著絲鞭,送入書房而去。
了空一夜無眠,隻是打坐念佛,默湧神咒,望菩薩來救脫此厄。想起:「玳安不知下落,訪見母親也不知?我在這裏遇著邪魔,何日得出天羅地網?」念到此處,淚如雨下。
每日在書房悶坐,錦屏小姐常來送茶送齋,或是問些因果,講些佛法。那錦屏小姐原有佛性,即時解悟,不甚纏擾也就去了。
不料淮西風陽有一黑山賊叛了,是張龍、趙虎,要來山上借糧。夫人守寨,使小姐率人馬三千下山征討。小姐恐了空在寨無人看守,怕他逃去,可不誤了我一世前程,又要一路溫存磨光的意思,稟知夫人,要同了空下山討賊。夫人依允,即叫了空把僧衣脫換,改變戎妝。由不得了空作主,許多家將捧著盔甲絛環,一時披掛停當,和小姐一齊上馬。真是好一對小將軍,金鼓旗幡,並轡聯馬而去。有詩曰:戎衣新換鐵袈裟,托缽降龍到海涯。
已借金剛消戰鬥,更收魔女作渾家。
火池種得蓮花滿,月影能分玉漏斜。
寶杵功成終奏凱,歸來銀甲爛生光。
到了淮西紮下營寨,黑山賊聞知,即便領五百嘍羅路上截殺。怎當得錦屏小姐英勇,和十員家將一齊殺過陣來,把二賊活擒,殺得屍橫遍野,流血成河。直趕到他寨上,殺的殺,燒的燒,一個草寇剪成土平了。奏凱回營,大吹大打,了空也盔甲著和小姐拜謝楊夫人。喜得滿營兵馬都誇他一對好夫妻,口口稱為駙馬。那知了空心如枯木,全不關心,依舊上書房脫去戎衣,又換上他的僧帽直掇。每日拜天誦經,二時功課,夫人小姐無可奈何,隻得憑他,待李全回家再作區處。不知終來錦屏得成夫婦,了空何日見母,正是: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鄉。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