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換羊毛、修破靴,蓋新房、賣故衣,開張骨董收零碎?補鍋釘碗修銅匠,磨鏡敲針打錫的,土工木匠並油漆?莫不是做籮物桶、打鐵縫皮?」
(說)「骷髏兒,貧道將諸般經營手藝問你,全不答應,想不是這庸俗之輩,或者是聰明智慧、諸子百家、官宮貴客,迷失家鄉,再問你幾句:「莫不是振朝綱大丈夫,贊經綸賢宰職,三傑八俊並七貴?莫不是拔山舉帥英雄漢,作賦能詩道德師,深文刀筆蕭曹吏,風流才子,絕代名儒?
「莫不是攜家遠避秦,籠車匡複齊?逞豪奢笑擊珊瑚碎,曉趨金殿拖朱履,夜擁紅妝醉酒杯?也有個凶和吉,那知道時衰命盡,福退災隨。」
(說)「骷髏兒,我將君子六藝、九流百家問你,全不答應,多是生前瞞心昧己,好色貪財,到此地位,我再把你的罪過略道幾句:「莫不是口頭言甜如蜜,壞良心黑似漆,調詞捏放多奸計,坑人騙債偏興訟,害眾成家倚勢為?撞太歲為生理,駕空橋把人愚弄,使暗箭袖手歡嬉。
「莫不是祖父上做貪官,本身上不克己,不忠不孝還不弟,吞謀田產侵鄰裏,占路爭牆改屋基?癡心造下千年計,隻落得頭南腳北,手指東西。」
(說)莊子嘆骷髏已畢,道:「昔日周文王澤及枯骨,開子孫八百年基業,我出家人理當拔濟群生。我今大發慈悲,救他起死還魂,也見仙家手段。」即向葫蘆內取出一丸靈丹來,填在骷髏口內,用仙氣一吹,脫下道袍蓋住屍骸,數了數他左肋下,少肋骨三條,忙叫道童向東南上取三枝楊柳,截成三段,口中念咒,用水一噴。那骷髏以氣生神,以骨生肉,得了先天元氣,早早回陽,滾身起來道:「多謝師父救我還魂,隻是赤身露體,難得見人。」莊子即去行囊中取了一件小衣與他穿了,那漢子把眼圓睜,將身一挺,向莊子道:「我乃福州府人氏,姓武名貴,身邊帶銀三百兩,來洛陽買貨,被你二?人用蒙漢葯謀死,害我殘生,在此罵我不絕。今日醒來,可還我銀錢、衣服,放你去罷。如不還我,向洛陽縣河南府各樣衙門,告你個蠱毒殺命事,寫你一百二十款單款,告一張禦狀,擊登聞鼓聲冤,叫你二人碎屍萬段,現有你用藥葫蘆、使邪法的木瓢為證。」上前把莊子揪住不放,大喊聲冤,往城裏衙門前來。那縣官正坐,隻見一病人拉住道人進門喊冤,叫上來細問。那漢子眼中流淚,口內聲冤,將前話哭訴一遍,說莊子用藥謀死其命,盡劫資財,現有毒藥葫蘆邪水為證。縣官問莊子道:「你出家人,如不係謀害他性命,豈有平空誣告的?」即喝令:「伺候刑具。如不實招,難免官刑。」莊子向前將骷髏暴露野外,以靈丹救活,反恩將仇報說了一遍。漢子道:「老爺執理斷事,一個骷髏,那有救活之理?分明是鬼話。這道人借術行惡,殺害平人的罪,小人一一說來:(唱)「他借遊方是道人,串州府,渡關津,遊食無籍真光棍。暗通響馬劫行客,糾合強徒進院門,求齋化飯先通信。用的是蒙汗毒藥,遇著他一命歸陰。
「他有隱身法不露身,定身法沒處跟,又會踏罡步鬥迷魂陣,拘遊魔鎮奸良婦,打火燒鉛做假銀。更有一件真湛恨,把小孩子蒙了隨去做蒙葯,摘膽剜心。」
(說)漢子說:「小人當日和他飯店裏歇宿,他見小人行李沉重,要謀財害命,隻取了一丸藥放在酒裏,不覺天彈地暗,倒在埃塵。他卻將小人衣財劫凈,假說慈?悲,把小人屍骸拋在野外。因小人平識行善,感動神靈,才放了回來。
(唱)「他萌蘆內百樣毒,使機謀把酒巡,頭昏腳軟先昏暈,臨危假落慈悲淚,怕醒還將法水噴。把財物搜尋盡,將骸拋在野外,那知道我又還魂。」
(說)縣官又問:「你這個漢子,說話全無憑準,既然死去,如何又得活了?這樣怪事,我做宮的也難問,可有甚證佐麼?」漢子道:「小人吃齋念佛、沒傷天理,一生不打誑語,不是個負義忘恩之輩,那毒死時節,隻見——(唱)「五閻羅把我迎,崔判官把我親。他說我吃齋念佛多忠信,金橋來接純良客,地獄難留這好人,連忙送出酆都郡。他打折我三條左肋,現如今俱有疤痕。」
(說)莊子聽他言語,道:「眾生好廢人難度,始知恩愛也成魔。稟縣官老先生,且取一盞水,貧道叫他復現原形。他是罪大惡極,該有路死輪迴,貧道違天行善,該有此番仇報。」縣官即時取水與莊子,用水將漢子一噴,仆地倒在塵埃,掀起衣來,卻是一堆骨襯,肋下三條骨節還是柳枝。縣官大驚,才知莊子是回生起死真仙客,遇了這負義忘恩作孽魂。莊子作口號四句:古今盡是一骷髏,拋露屍骸還不修。
自是好心無好報,人生恩愛盡成仇。
縣官下堂來,要拜為弟子。那莊於用手一指道:「那廂有一人,乃真仙也。」哄得縣官回頭,莊子化清風而去。
說到此處,眾人舍助些錢米,那道人揚然而去。劉瘸子也不回家,走上扯住:「師父,我要隨你出家。」道人看了看是一病人,身上衣服襤褸,腿腳歪斜,道:「你這人如何修行得?」劉瘸子道:「我有《西江月》一首:前世貪瀅多欲,眠花臥柳穿房。風流一過便為殃,今日不成人樣。腎縮全無陽氣,腿彎難跳東牆,隻堪掃地與燒香,願背蒲團竹杖。」
道人點了點頭,劉瘸把他的蒲團背起,隨著一路化飯而去。
這是陳經濟的化身,和金蓮才完前賬,結了《金瓶梅》三案因果。再看西門慶變的沈花子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