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張都監娘子道:「劉大官!你可親見你的媳婦了,今日這樣窮得一隻鍋也沒有,怎麼著去娶將來!他就是十分賢慧,難道進門來,他就去討飯來養著你一個殘病女婿!依著我說,如今你自己就該退了這門親,憑他另嫁。你隻倩財禮得些銀子來,大小做些生意度日子,果然日後立得起業來,再揀小人家個女兒做親也不遲。你看看黎家那女兒,梳得油頭粉麵,畫生一般,可是你的對兒麼,從來說,隻有成親的。
沒有破親的,我怕你日後娶過門來,成不得人家,還不如早早佔個退親的名色,還好聽些。」劉瘸子看上了金桂,那裏肯依!望著張都監娘子道:「姑娘,你不要管我,人物雖小心裏俏,隨他怎麼樣,我和他是結髮成親,一路來托生的,金剛鑽鉤雷甕,偏是小能降大。我劉瘸子窮是窮了,也還是束金帶、打黃傘,劉指揮的舍人蔭襲。就是改了朝代,這些指揮官兒那個不知道我是個前程!」張都監娘子道:「你就是去娶,也得個媒劄,如今赤手空拳,你丈母就肯把個人白白給了你罷,少說也得兩副盒擔,幾對釵插,幾匹布絹,才出得門,你一時間那裏湊去,」劉瘸子道:「如今別沒話說,祖上遺下的這個空宅基,不論貴賤,賣也罷,典也罷,多少湊幾兩銀子,買個盒禮,失去看看丈母,或者他定個日子招進我去成家,我甚麼事兒做不來?還免得我東奔西走的,靠著幾家窮親戚趕飯吃。」張都監娘於明知這親事費口,見劉瘸於說話通不在行,沒心理他,笑了笑道:「你說的也是!你自小定的親,料沒有話說,隨你怎麼去,等成了家,我約幾個親戚去賀去罷!」說著活,劉瘸子喜著佯長去了。
過了幾日,典了一塊宅地,買了一擔盒於,雇個閑漢挑了,自己買了一頂新青氈帽,把臉洗得光光的,借了一件新青布大袖直掇,一條白布短裙,隻因瘸腿,借不出鞋襪來,卻是一雙舊鞋,左腳的鞋是踏破了前半邊的,借個驢兒騎著,來到汴河橋,問了黎家門首,下驢來敲門,把驢兒栓在一根賣酒的竿子上。黎家娘女正在家吃午飯,聽得敲門,叫憨哥去開門,問是誰,憨哥走出門來一看,隻見一個瘸人在門外,領著一個人擔著四個盒子,問道:「你是那裏來的?」劉瘸子道:「這是黎指揮家麼,」憨哥道:「正是!」那瘸於朝上忙忙作揖道:「我是他家女婿,劉指揮的兒子,叫劉朝,今年從山西回來,買禮來認親哩!」喜得個憨哥往裏飛跑,那人早把盒擔隨進去了。黎家娘女正坐著,見憨哥跑得慌慌道:「俺劉姐夫買了禮來看娘了!」慌得個金桂姐丟下飯碗,往房裏躲不迭。隻見擔盒的人把禮放下,揭開盤子,不知是甚麼物件。但見:臭烘烘無鱗鹹白鯗,隔年陳氣半薰黃,爛嗤嗤破麵醃豬頭,帶鹵連煙初發黑。河南紅棗兩三升,已經蟲蛀,山左楂梨四十顆,最是酸牙。更有兩件希奇,可算十分孝敬,扁擔上一捆蘿蔔菜,盒子外兩把葫蘆條。
黎指揮娘子揭開盒子一看,險不氣得說不出話來。劉瘸子一步一跳,走進房來,原是大覺寺裏見過一麵的,不消細說,劉瘸子朝上行禮磕下頭去。原來黎寡婦安排就了,連忙扯起來,道:「尊駕貴姓,莫非錯走了門了?不是俺這一家。我家小女在外生的,今年一十七歲,還沒定親哩!隻這回汴梁城住了一年多,又不曾受人家一根紅線,那裏討個女婿來!」
劉瘸子行畢禮,起來倚著門站住,道:「娘昨日在寺裏,同我姑娘張都監娘於見過我了,因甚今日不認得?我就窮了,到底還是指揮營裏劉家,還有幾家親戚,誰敢昧了我的親不成!娘休錯了主意,著旁人笑話!」黎寡婦便道:「你就是劉指揮家兒子!當初誰是媒人,有甚麼婚帖?誰下的紅定?也要有叫有應的。當初一日,酒果羊紅那個到俺門上來?過了十數多年,來要白賴人家女兒去,何憑天理!」說著話跳起來,叫憨哥把盒擔快趕出門去,一麵將擔子推出來。劉瘸子正待發作,被寡婦連推帶打一頓罵,「沒良心、沒廉恥的花嘴窮賊奴」,推出門來,將門關了。在院子裏「千殺才』「萬殺才」,頂起屋來的喊罵。孔千戶娘子過來,勸個不止。這劉瘸子在門外大呼小叫,說是賴他的親事。對著街坊鄰裏告訴:「明明是我的丈母,昨日認了我,因我窮了,今日就不收我的禮,要指望賴這親事。我是指揮營裏有名的劉家,我的妻子,看誰敢來提!隻好留著屋裏掙錢養漢罷。」原來劉瘸子人物不濟,口裏也紛紛會說出來,把過往的人站了一街。也有說:「果是你的妻子,沒有賴親的理,想是你不成個財禮,借著話兒說說罷了。」也有說:「當日豈沒個媒人定禮,一個婚姻,寸絲為定,到了官也沒有肯拆散人家姻緣的,還要問一個不應罪哩。」劉瘸子道。「這樣不平的事,我怎肯幹休!縣裏告了,還有府裏。就斷不回人來,也要還我家的財禮,沒有個白白就罷的!」嚷了一回,大家勸著騎上驢去了。黎寡婦緊關了門,全不揪睬。不知後來親事何如,多分是:今世無緣成比目,前生少玉種藍田。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