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寡嘴又道:「你家把鶯鶯走的那去了?今日拿著紅娘頂缸填陷。這一半柔腸,還不知是那一個知心的才和他續上哩。」雲姐急了,趕著孫寡嘴使扇子打了一下。這席上王三官和翟員外豁拳擲骰子行令,鬧個不了。吃到三更天氣,眾人才散去。翟員外和巫雲枕設鮫綃,被翻紅浪,再敘舊情,曲盡奉承。直睡到日上三竿,二人方才下床。這翟員外原是個膿包東西,李師師怕他氣憤不過,打起官司來,今日使巫雲先來試路,還要騙他個為政第二。果然一見巫雲,連連睡了幾宿,窩盤的一句閑話也沒有了。巫雲枕邊言,說著翟員外留下他:「情願借這個名色贖身,出了苦海,和你一心一計,服事你到老。我一片真心隻在你身上,從今後一個客也不見了,替你理家上灶,死也不辭。」說得翟員外十分歡喜,說巫雲不曾壞心,雖在李師師家,比門戶裏粉頭還高一等兒,也就同心應允了。
到了次日,叫孫寡嘴去和李師師說:「既然送過巫雲來,還做親戚兩下走著,把我那財禮隻退出五百兩來罷!」李師師又不肯退,翟員外又不肯依,正調停不來,世間沒巧不成話,恰好有一個茶客,叫汪引之,汴梁久住開茶店,平日認的鄭玉卿,那一日在揚州鈔關上望見玉卿在船上拜客,到了東京聞知翟員外貼招子為拐帶人口許多財物,報信者謝銀五十兩,就來李師師家說信。李師師急急傳將翟員外來,細問是八月中秋在揚州遇見,今已半年,那裏找去?汪蠻子說:「我管去過江跟尋。」這李師師家也許了個謝禮三十兩。因此銀瓶有信,翟員外又得了巫雲,且頂著缸兒。李師師使孫寡嘴來說:「日後銀瓶回來,我也不要巫雲了,就做了銀瓶的陪嫁罷。」因這一個瞎信,翟員外不好來追討財禮,隻得大家聽聽信再講不遲。
到了一年終,汪蠻子又來傳信,說:「鄭玉卿在揚州和鹽商賣鹽,有人見他在苗員外船上。」翟員外聽此信不由的不惱,又是想人,又是想錢,去開封府遞了失盜奸拐呈詞,領了兩個做公的。要同汪蠻子親上揚州,必定要拿回鄭玉卿來消這口氣。看個出行日子,雇了一個長行騾子,同兩個家人無非添財、進喜,和汪蠻子起身去了。這巫雲在家,秘秘叫將李師師家人來,把他開的布店內青白布五六百筒,開放箱籠,金銀酒器,綾錦尺頭,連夜俱抬在師師家來。師師卻尋了一個現管京營的參將雲離守來,講著和巫雲包一年身錢、一頂轎子暗夜裏拾去,還要先告他害了巫雲人命,和他鬼混,好遮這銀瓶的事。原來雲離守是清河縣人,與西門慶是親家,因清河縣亂後在汴梁做武官,現管緝捕提刑。因此李師師靠著他,第二次騙了翟員外,假使汪蠻子報信,把翟員外調虎離山,好盜他的家財。說你這行戶人家巧也不巧!總因翟員外一生使憨錢,知道是個死狗,與他這個絕戶計,未免太狠了。自然要好巧生出禍來,天無不報之理!
卻說翟員外到了揚州,訪問半月,那得個鄭玉卿的影兒!汪蠻子說的話似真似假,通不認賬。隻說在船上見他拜客,又說是或者人有麵貌相同的,隻怕我錯認了。一時間兩三樣話,真是捕風捉影,反盤費了二三十兩銀子。大家回汴梁來,翟員外有守店的家人早來接著,說:「巫雲把樓門開了,布匹銀錢家事盜個幹淨,往李媽媽家夜去明來,如今不知走到那裏去了,李家反來咱家要人,和咱打官司,要在衛裏提刑雲參將案下去告狀去。」翟員外聽說,險不氣破五葉連肝肺,沖透三毛七孔心,氣的滾下騾子來,一聲兒不言語、醒了半日,才進的汴梁。進門一看,隻見樓上皮箱一個也沒了。使人去叫孫寡嘴。這一班幫閑光棍,怕李師師家有手眼,明知道要打官司,俱躲在外縣,訪賭博討怞頭去了。這邊李師師知翟員外回來定不幹休,一麵把巫雲送到雲參將衙門裏,先巡了一張謀殺人命事的狀案候著他。等得翟員外到家次日,雲參將使四個緝捕的,一條繩子拴去,不由分說,問了幾句話,說他好霸良家女子,謀殺人命,匿屍無跡,先責了二十大板,打入囚牢,罰了五百斤硝磺軍前使用。翟員外反使了百金,央上司的情來,共費了三百餘金,才完的一場官司。李師師每日使人上門要巫雲,隻得忍氣不敢提起。又是兵馬時候,各衙門不準詞訟。翟員外事因嫖起,先自不正,那裏敢去告狀!
到了次年,金人襲取汴梁,這宋朝的將官逃的逃,殺的殺,劉豫為王,俱換了一班番將。那一時是金將粘罕管緝捕盜賊,為城池的事好不厲害,略有些罪過,不是抄家,就是斬首。這一時,李師師家越發妝起門麵來,大開著巢窩,買了十四五個丫頭,叫人串戲演習吹彈。那些番兵營將成群往來不絕。後因兀朮太子選取官人,齊王劉豫奉令各處搜括。李師師偏是抗法,先與這金營大將軍斡離不府裏娶的這些太太們秘通了線索,把他收在禦樂籍中,不許官差攪擾。大番字告示門上貼起,誰敢來問他一聲兒!也就是個九尾狐狸三窟兔,七十二變的女妖精。翟員外受了兩次坑騙,吃了一場屈官司,到底氣受不過,寫了一張盜國娼妖、通賊謀叛的狀,細開單款八十餘條,將那徽宗未年迷惑道君、私通叛黨的事,備細條揭。說他匿宋朝秘寶,富可敵國;通江南姦細,實為內應。先將金營粘罕標下的中軍,送了一百兩銀子,說這李師師寶物金銀,得的宮裏庫藏,原該入了朝廷的。這金兵人人貪寶,又見李師師家這些婦女們,穿綾著錦的,久已垂涎,暗將此事打著番語通知粘罕。那李師師家一字不知,隻道翟員外日久甘心,沒有告狀的話說。那知道天不容奸,罪貫已盈,故使翟員外以發其惡。翟員外假作秘報軍情,托中軍打作公事,將狀封進。內有許多單款,俱是盜取國寶,暗通姦細。這金將軍粘罕正尋不出這樣題目來,況又不是良民百姓,一個娼女家,先佔了個瀅奸生盜的名色。即時點了一隊人馬,披掛整齊,傳進轅門,不許泄漏一字。原來金朝軍法甚秘,行兵出門還不知去向,隻看著大旗往那裏走,直至臨陣往前廝殺,才知道是甚麼事。因此,李師師全不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