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臨行之日,擺了一桌素菜,與月娘換了一身綢絹素衣,小玉換了素布襖,送上了十兩雪花紋銀。翟大娘子親送到月娘船上,千恩萬謝,灑淚而別。官人上完了船,等太後的座船到了,才隨後次弟而行,如魚貫相似。張邦昌的大官船,吹打放炮,押後緊隨。月娘去了半月,離臨清三百餘裏,忽然來報:金兵從山東濟南破城了,來臨清要截取太後官人的船。唬的艄公不敢前進,就從小河口——有一條湖水通淮河,改了路不走臨清,上宿遷沭陽一路而去。這月娘又不敢下船,怕遇金兵,隻得隨船南去,再作商議,正是:風飄蓬轉隨南北,人似鴻飛少信音。
按下月娘南去不題。卻說玳安因西門慶託夢,說是月娘在東京給孤寺,要來京找尋,又到薛姑庵裏問信,留了話。
那聾婆子聽了,隻說玳安起了身,其實玳安各處探問還沒起身。及至月娘行後,又到庵裏去找,聾婆子又說月娘、妙趣一路去東京找你去了,這玳安才往東京一路而來。茫茫大路,密密人煙,那裏去間?玳安真是個義僕,若是別人,有了那宅子裏五百兩銀子,那裏成不得人家,還來尋那主母做甚麼!離臨清去了幾日,正行間,忽見金兵在河上擄人。玳安走的又困又乏,那裏去躲?說不及話,被番兵趕上,叫他跟馬,不敢不跟,原心裏安排到夜間走了罷,不料夜間和拿的這些蠻子一條鎖拴著,交給一個鎖頭上的,去了一人,那十人俱死,因此走不脫。到了天明,隻見一員番將坐在帳中點名,打扮的好不齊整。玳安看了看,不是別人,這不是韓二搗鬼麼!他做了賊,幾時又投了金兵,做了將官?心裏又喜又怕:喜的是撞著熟人,不肯擄了我去,說的他心軟了,必然放我;怕的是前番叫我入夥和他做賊,我半路裏走了,他又撞著我,一時怒了殺我,可怎麼處!正自尋思,把頭扭著隻推看不見。那韓二早認的他了,笑道:「你不是玳振寰麼?」
玳安忙陪笑跪下道:「我又來央及你了!我因俺家主子沒有信,怕你留我,才偷走了。如今主子在東京,要去接他去。你千萬看些舊情!」韓二故意道:「我好好留你入夥,要依我說如今已做官了。你自去了,今日又落在我手裏。」把牙咬著道:「拿了去殺了罷!」唬的玳安磕頭沒命,隻叫:「韓爺饒命罷!千萬看俺韓大嬸子麵上。他老人家從來待的我好!」隻這一句,韓二忍不住嗤的笑了,跳起來道:「你道不害怕,怎麼就這麼個嘴臉?」一把拉起來道:「我哄你哩!」唬的玳安隻管哭起來了。韓二拿了一壺酒、一塊羊肉給他吃,那裏吃下去?玳安才和韓二說起:他因月娘、孝哥不見了,找了一年才有了信,在東京給孤寺裏,「如今要去接他去。不為這主人家的舊恩,那裏不是吃飯處,我還求不出你這引進來!」韓二聽了點頭說:「你還是個好人!這也不在了西門官人養你一場,我擁撮你去罷!」即向荷包裏取出一錠銀子來,有四兩,送與玳安道:「你往東南上去!怕明日打圍,別人撞著你,再不能夠脫手了。」玳安才謝了他,把羊酒吃畢,如遊魚脫網,抱頭而去。
不一日到了東京,問了給孤寺。長老說:「月娘在翟雲峰家接了去。」及到雲峰家問信,他認的玳安,連忙待了酒飯,才說:「月娘去了一月有餘,上臨清下船,你快去趕。」
這玳安長嘆了一聲,隻得再出東京,奔回舊路。正是:北鬥星稀,水底連天十四點,南風雁渺,月中帶影一雙飛。
未知玳安趕上月娘何處相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