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 / 3)

師師看了帖兒,歡喜的當不得。早有從人抬進兩架新漆篾絲食盒來,揭開擺在階下,是一匹天藍織金萬壽字倭緞、一匹陝西姑絨雲褐,俱約有五十餘尺,紅紙束的兩大卷。使朱紅捧盒盛著,才是燒羊二肘、燒鵝二隻、燒肉一方、燒蹄一付。又是壽桃、壽麵、細果八盤——無非鬆仁榛栗、荔枝龍眼,又是南菜八盤,無非天花香菇、魚翅燕窩。又是兩壇江南金橘酒。師師見禮厚情謙,玉卿年少標緻,又會說話,太太長太太短,也就有些肉麻的光景,要收這小官做個門下安祿山的意思,即便分討:「看酒桌兒,小坐坐。」玉卿故意起身說:「太太事煩,這些小禮孝順,怎敢就好取擾?」師師笑說:「一後是一家了,家常便飯,坐坐何妨。」玉卿隻怕扯脫了,如何肯起身,躬著腰又坐下了。玉卿看見內外有數十個侍兒往來答應,俱是濃妝艷服,珠翠盈頭,隻師師高挽官轡,橫插一枝碧玉龍頭簪子,單鳳斜挑幾個大胡珠,卻是雅談,更覺典雅。

不多時,捧出一盞桂露點的鬆茶來,金鑲的雕磁茶杯兒,不用茶果。吃茶下去就抬了一張八仙倭漆桌來,就是一副螺甸彩漆手盒,內有二十四器隨方就圓的定窯磁碟兒,俱是稀奇素果:橄欖葡萄、欒片香橙、山珍海錯下酒之物,兩副金壽字杯兒、一隻銀壺。才待斟上,鄭王卿眼快,即忙接杯在手,先送在師師麵前,早磕下頭去,師師全攙不起來,喜的滿臉是笑,然後回敬玉卿,安了座。才待坐下,隻見師師喚巫雲,伏耳低言,不知說句甚麼,巫雲飛也似去了。

酒過三巡,隻見後院子一片笑聲,見是兩個侍兒掀起簾子,進來一位天仙,險不驚的襄王魄散、宋玉魂消。但見:暈紅粉頰,卻才夢醒扶來;淡綠眉彎,恰是晚妝重畫。偷覷人一點秋波,內藏著許多羞態;泄露出三分春色,外安排無限風流。丁香未破雨中春,豆蔻初含枝上血。

這鄭玉卿一見,骨軟筋麻,忙起來作揖讓坐,李師師才說道:「是小女銀瓶。」坐在師師側首不題。原來師師因玉卿送此大禮,拜了幹兒,件件可人意兒,叫出銀瓶來陪坐,即是兄妹之意。不料鄭玉卿前世裏積下欠債,該有此一段風流緣法。銀瓶起來另行酒禮,還要替師師磕頭,師師免了,又與玉卿拜了,各安席而坐。那些家妓們早箏竺管一齊奏起來。下菜斟酒,另有一班小童。真是湯翻香雪,肉膾銀絲,俱是內廚製造,不與外邊相同。我做書的到此也替他快潔。

何況鄭玉卿一個才出胎胞的少年盪子,見了師師,眼裏已是出火,又見了銀瓶,隻是心窩裏亂跳——不是動了心,倒像見了狼虎來吃他的一般,眼忙心亂,倒弄成一個木偶人了。這銀瓶從來不曾見客,見了鄭玉卿生得清秀風流,又打扮的蘇意,雖是嬌羞,把眼睛不住斜覷,見王卿看他,又把頭低了。到底在門裏出身,見這些侍兒們接客光景,自然會勾情賣俏。又況他年過十八,才色絕代,豈有不愛風流之理?當時彼此留盼,眉目送情,隻嫌師師礙眼。無巧不成話,忽然舊日黃太監來送壽禮,師師起身收禮去了。落下銀瓶,二人才敢放眼相看。玉卿扳話,就取出袖中紫銅壽字熏爐並佛手柑來,放在桌上,說:「是拙兄的一點心,送賢妹頑耍。見此物就如見拙兄一般。」銀瓶分明愛,隻推不受。不多時,李師師回來,銀瓶說:「是鄭哥哥送我的,我不好受。」師師笑道:「一家姊妹們,收了何妨?隻央你鄭哥替你早尋一家好親,還要謝他哩!」隻這一句,勾起了玉卿的話來,兩相湊巧,玉卿把翟員外要求娶銀瓶的話才提來說了一遍,道:「論起賢妹才色青年,就是配一個狀元也稱的。如今大亂以後,大家都窮了,那得班配?這翟員外也是洛陽有名的大家,著他多少盡個財禮,許了親,隻說要他招贅養母親的老,日後就是個兒子一般,他也不敢忘了恩。他今年三十歲了,論人材也中中的,心裏誠實,不是虛花子弟。如今隻取他這個心罷了。」師師問道:「他出多少財禮,我這女兒是上皇選過的,休當作門裏人看。琴棋書畫,品竹彈絲,無般不精。就拿金子打這個活人兒,我也不換。少也得三千兩來下聘,珠冠金鐲,寶石環佩、衣服插帶在外,也得千兩才出的門。」玉卿笑道,「娘這話就說的遠了。他一個百姓富戶之家,那得有此?

如今叫他竭力湊個財禮,大吹大打的請些官客來下聘,不在銀子多少,隻講過完了婚不許過門。到底瓶姐還是咱的人,刀靶還在咱手裏,東方日子長著哩。那一時隻由著咱擺布,不怕他貓兒不上樹。細細嚼他強似囫圇咽,講得財禮多了,人上不來,到是一拳的買賣,顯不出咱娘們的做手來。」隻這兒句話,打動了師師的心。取出一隻漢玉紫鴛鴦杯來,足盛五六盞,斟個十分滿,叫瓶姐雙手送給玉卿,以作謝禮。

銀瓶翠袖高擎,筍芽斜露,玉卿慌忙來接,早用手把銀瓶手腕一掐,調了個暗情,兩人笑眼傳心。師師正要他勾扯掙鈔,銜衍人家,那管他們嘲笑。

吃了幾杯,大家熟押了,玉卿妝著醉道:「我聞的說一座好花園,叫兒子去看看,到外邊也好說。」師師心喜,又見玉卿伶俐,就叫侍女們攜著盒酒去看梅花,擺在園亭石幾之上。這條路要從書房東廂後串到銀瓶臥房前過去,才是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