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日,收拾起一所延壽堂來,支鍋盤炕,請老夫人搬了祝恰好街上有一個寡婦,無兒無女,情願來吃現成飯,和蔡老夫人做伴。寺門掛一個施米牌,上寫:「殘米留眾,米盡即止。」寺前立了一個茶棚,板凳十條、寬桌數張,擺些粗碗木箸,也有吃粥的,也有討米的。東京城裏善士們見給孤寺有此好事,都來送米送柴的。人心好善,遠近相傳,就堆下了許多柴米,立起個大粥場來了。每日鳴鍾吃飯,何止有三五百人。或有年老無主窮婆,俱送延壽堂去祝可霎作怪,這蔡老夫人每日來那囤裏取米,已及兩月有餘,忽然鍋裏盛著飯吃——那老夫人也不嫌那米陳飯爛,吃到第二碗,才待入口,隻見這些飯都變成些螺螄,唬的連忙把碗放下了。再盛一碗,看看是飯,待要入口,又變了一碗螺螄,看了又看,別人碗裏都是米飯。忙去報知長老,另往囤裏取米,那一囤米都變成一囤螺螄了,也有死的、幹的,也有活的。當日傳將出去,走了一寺人來看,都道:「好異事!」長老合掌道:「有何異事?」為說惕日。
一切眾生命,皆從粒米生。
地氣合天時,人力牛種苦。
耕耘收穫功,春簸水火煮。
粒米得成湯,亦費十夫力。
朱門酒肉臭,道傍餓浮死。
奢用增減算,口祿亦如是。
佛見天雨花,修羅見刀戟。
業因種種現,餓鬼不得食。
目連持缽來,母食化為火。
施彼餓鬼食,彼足我亦飽。
米螺同一觀,念彼觀音力。
長老說偈已畢,才知這米是蔡府的孽,因不許老夫人享用。
自此以後,隻在大眾吃粥的灶上來取一碗去,又教他未曾舉箸先念佛一百聲仟悔,才可舉箸。果然,依法念佛,才得平安不題。
卻說這金人斡離不攻了河北,逢縣破縣,到了清河縣,百姓逃走一半,或殺或擄,把這壯漢不殺的都拴了來伺侯攻城,推在前頭,擋城上的炮箭。這擄的人不計其數。到了夜裏,俱是鐵鐐扭鎖,或十人一連,五人一連。別人不消說,那蔣竹山、湯來保、賚四、應伯爵,也都擄來鎖在一處。到了次日,先要把胖蠻子吊起來打著要銀子——隻有湯來保一向得了西門慶的本錢,在河下開了酒飯店,門前又賣青布,開錢桌極是方便,吃的黑胖,第二個應伯爵,吃的大人家好酒好肉,生的油光光一個大臉,不像窮漢,又得的西門慶賣宅子銀三四百兩,開了兩個綿花店、布店,也吃的白胖。這金人吊在樹上,先使爆頭搗了十數箭,來保受不得,招出有一壇銀子埋在家裏。押著老婆起銀子,原來天理不容,已被土賊掘了個大坑,沒有了。回來說,隻道是哄他,可憐兩口一刀喪於樹林之下。又問伯爵的銀子,死不肯招。又使爆頭搗脯臍,隻一箭,搗的屎流了一褲,才招他老婆包袱裏有賣孝哥那一千錢,還有幾件衣裳、十兩的一錠銀子、兩塊零的。
金人打了有三百皮鞭,見實沒有,也就放了。賚四領了當鋪裏取東西,金人把張二官家銀子盡得了,把賚四和老婆都放了。隻有蔣竹山又沒銀子,使刀背打得鼻口裏流血,打到晚沒有一分銀。綁出去殺,才剝衣裳,隻見沉甸甸響亮一聲,和本書、一個包裹吊在地下。隻道是銀子,細看了一看,甚麼東西,但見:圓陀陀一條生鐵,似天王手裏的鋼圈;響哨哨一個銅舌,比老人肩搖的木則ざ藥師造來杏林伏虎,孫真人執定橘井醫龍。包裹裏,陳皮、半夏、自術,黃芪,數包破紙卷柴胡,破書上,寒熱、溫涼、虛實、陰陽,百樣單方記本草。才知是歧黃教下懸壺客,扁鵲爐邊賣葯人你道是甚麼奇物?原來醫家遊方賣葯,又沒個鋪麵,不定個行蹤,隻將個鐵圈搖起,響動了村巷中,有病的出來取葯,說是過路的郎中來了,一名日「響傳」,一名日「病皆知」。也有投著病好了的,也有投不著病無用的,還有錯用藥死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