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天晚,可可的到一個觀音堂,緊閉著門,伯爵走渴了,叫門要碗水吃,老和尚開門請進去。伯爵見和尚去打水,役個徒弟,道:「老師父你多少年紀了?」和尚又聾,說了半日才知,答道:「今年七十了。」伯爵道:「你沒有徒弟麼?」和尚道:「命裏孤,招不祝前日,一個徒弟把些衣裳都拐去了,還敢招徒弟哩!」怕爵道:「我有個孩子,舍在寺裏罷!如今因路上沒有盤纏,隻要你一千錢做腳力。」老僧道:「可好哩,領進來我看看!」伯爵領著孝哥進來,和尚道:「好個孩子!幾歲了?」怕爵道:「七歲了。」說著,和尚進房去拿出一串銅錢,伯爵接去了。又要留他住宿,怕金兵出營放搶,伯爵領著老婆一路往西而去。可憐這是西門慶恩養的好朋友。有詩以戒交結小人之報。
食客場中定死生,悠悠安得歲寒盟。
虎狼分肉呼知己,鶴獺成群號弟兄。
春到桃花偏有色,秋來楊葉自無情。
託孤門下馮罐少,狗盜雞鳴不足評。
老和尚收下孝哥,問他是那裏人,那孩子養的嬌慣,又說不明自,隻說他娘不見了,——「這個人,我不認的他。」
老和尚才知道半路裏拾了來賣的,怕後日有人家來認,「還賴我是收留人口」,好不懊悔。想了一會道:「就是他父母我著,隻當寄養他的兒子,待領去就領去。我一個僧家,收養孤兒也是好事。」就把孝哥剃了頭,找出領舊破衲掇來,改成一件小僧衣,又做了僧鞋、僧帽,起名了空,教他打馨燒香,念經寫字。那了空原有善根,也就合掌拜佛,和天生小沙彌一般。也是孝哥安身立命的去處,月娘舍珠雕佛的因緣。
世間絕處逢生,難中得樂,原是這等。按下孝哥在此為僧不題。
卻說這玳安在河下蘆葦中守著孝哥墩了一夜,誰敢合眼。隻見村裏喊殺連天,火把亂明,把河裏葦柴燒著,男婦們怕火燒,都走出來,被這土賊搶衣裳的,擄婦女的,把玳安也上了繩。拴著些人們,到了一個大空寺裏,坐著十數個賊頭,一個假妝成韃子,也有帶皮帽子、穿皮囤子的,又沒有弓箭馬匹,都是些莊家槍棒。滿滿的一寺婦人,也有認的放了去的,也有留下的。這些壯漢們,拿來跪下,但說不做賊的就殺了。玳安尋思一會:「這些賊們且哄著他,臨時再尋法逃命不遲。」將主意已定,問到他的名字,說是玳安。
一個賊跑下來看了,笑道:「你不是玳振寰麼?」原來玳安號振寰,在西門官人宅裏,誰不知道?下來忙解了繩子,請上殿去,有的是熱酒大肉,都是村裏拾來的,讓玳安吃。玳安一看,才知道韓道國兄弟韓二搗鬼在這裏做賊。問道玳安西門慶家的事,玳安才說失散在路上,應伯爵一處躲在河裏,說了一遍,要辭了去找孝哥。韓二道:「你沒處去。出門去,撞著人,連命都丟了。我有人,各處替你找找罷。這村裏孩子們,我都叫來你看。」原來韓二和他嫂子王六兒、侄女韓愛姐領著接客,又被金兵搶去了,因此在這裏做賊。過了二日,這韓二給玳安一桿槍,著他管五十個賊。那夜又去搶村,玳安瞧著無人,丟下槍,一溜煙走上大路,各處問月娘、孝哥信去了。真是:珠沉罔象無尋處,雁過秋空不定蹤。
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