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2 / 3)

這些人餓了一日,現成傢夥,取過碗來,不論冷熱,飽餐一頓。前後院子凈凈的,連狗也沒個。原來,黃四做小鹽商,和張監生合夥,先知道亂信,和老婆躲在河下小肛上,那裏去找?這些土賊要來打幼人家,逢人就殺,年小力壯的,就擄著做賊。那夜裏,商議要來黃家村掃巢子。虧了應伯爵有些見識,道:「黃四躲了,這屋裏還有東西,咱多少拿著幾件,休在他家裏宿,恐有兵來,沒處去躲。且到河下看看。」

見這婦女們都藏在蘆柴裏,沒奈何,也就地打了個窩鋪。到了二更天,聽見村裏吶喊,發起火來,把屋燒的通紅,這些人們誰敢去救!待不多時,這些男女們亂跑,原來賊發火燒這蘆葦,一邊擄人,又搶這人家的包裹。月黑裏亂走,誰顧的誰?到了天明,把玳安不知那裏去了,隻落的個孝哥亂哭,撇在路旁。應伯爵撇了,各人去躲,他老婆還有人心,道:「丟下他也過意不去,咱當積個天理,領著他罷!等玳安回來,交與他再做商議。」應伯爵隻得帶著孝哥。也沒人背他了,跟著飛跑,隻怕撇下他。一直往西去,要尋謝希大家,也都沒有主意,順著河沿而去不題。

且說這月娘和小玉叫了玳安一回,不見答應,人馬亂撞,隻得走開。要找薛姑子庵,全不知那條路是,隨著這些逃難的人亂走。到了天黑,沿著林子裏一南一北的亂撞,不敢住下。直走到二夏天氣,不知離城走有多少路了。月娘哭一回走一回,隻見麵前有一條自光,照的明朗朗的,引著人走。聽的狗叫,幾間小屋露出燈光來,有個小籬笆門,是一家莊戶人家。小玉道:「咱走乏了,月黑裏又沒處去,且等等,明日隻怕玳安來我咱。」月娘沒奈何,隻得在屋後野場上坐下,著小玉叫門要碗水吃。這小玉推門一看,隻見卜一盤土炕,坐著個蓬頭白髮八十歲的老嫗,兩扇柴門,站著個赤腳麻鞋二十多的貧婦。灶前牛糞,燒了一屋黑煙;鍋裏米空,煮著半盆黃菜。梁頭上捆兩束蘿葡葉,門背後掛幾把葫蘆條。木扒一桿,日間打草喂牛,破犁二根,秋後耕田種麥。

小玉推開門道:「家裏有人麼?俺是躲難的,要口水吃。」隻見屋裏跑出個小媳婦子來,也沒穿布裙,拖著兩條褲腿,道:『你是誰?這聲響兒好熟,倒像大娘家小玉姐一般。」進屋去掇出燈來照了照,上下一看,可不是小玉麼。小玉也看了一會,才想起來是潘金蓮房裏使的秋菊,因陳經濟和金蓮、春梅作了業,都嫁了,後來把秋菊叫他娘家來做了三千錢,就贖了去。今年二十二歲了,嫁了個莊稼漢,叫王有財,在這河崖上住著,兩口小屋子,每日打柴,城裏去賣。隻有一個牛,著土賊趕了去了,他漢子去找,他娘和他守家。這秋菊極孝順,婆婆著他去躲,死不肯去。見了,小玉說道:「大娘在屋後場上哩。」跑過來才清了月娘進屋去了。這老婆婆沒眼,又聾,小玉把燈剔了剔,著月娘上炕一頭坐著,忙去罐裏倒水,做飯,好不殷勤。正是:歌兒舞女歸何處,畫角朱門住不成。

不及田家癡蠢婦,猶存一飯主人情。

按下月娘不題。且說應伯爵夫婦領著孝哥走的乏了,小黑女背了一會又丟下了,又哭又叫、幾番要撇在路上。伯爵一行罵著道:「想恁爹活時,好騙人家婦女銀錢,使盡機心權勢,才報應你這小雜種身上。今日你娘不知那裏著人擄去養漢為娼的,你倒來累我,我是你的甚麼人?」那孝哥越發哭了。伯爵跑上去就是兩個巴掌,打的這孩子殺豬似叫,又不敢走,又不敢祝倒是老婆心裏過不去,道:「咱當初和他老子也吃酒,也吃肉,你就這等沒點慈心?不強似你一路上打罵他,等到個寺院裏把他寄下罷,也是個性命!半路上丟下這孩子,千軍萬馬的,也傷了天理!」說的怕爵不言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