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安娜!我不想當小鬼頭的媬母啦。」

「拜託嘛,伊森。」我用水汪汪的大眼、表情無辜地看著他,他翻個白眼,我知道我成功了。

「妳會下廚煮東西給我吃?」他低聲問。

「當然,隨時都可以,要煮什麼都行。」

「那她人在哪裏?」

「她現在應該到了。」就像安排好的一樣,我聽到她的聲音。

「安娜!」她在前門喊我。

我們雙雙轉身,她就在那裏——高挑苗條,俐落的黑色鮑伯頭髮型,穿著一件超短薄荷綠迷你裙洋裝,纖細的腳上是成套的繫帶高跟鞋。她美得驚人。

「小鬼頭?」他低語,盯著她猛瞧。

「對,就是那個需要媬母的小鬼頭。」我輕聲回答。「嗨,蜜雅。」我很快地給她一個擁抱,而她顯然在打量伊森。

「蜜雅,這位是伊森,凱特的哥哥。」

他點頭致意,驚訝地挑高眉,蜜雅眨了幾次眼睛,而後將手伸給他。

「很高興見到妳。」伊森溫和地說道,蜜雅再次眨眼,頭一次說不出話來。她臉紅了。

要命,我應該從來沒看過她臉紅。

「我沒辦法去吃午餐,」我支吾道,「伊森可以陪妳去,如果妳OK的話。我們改約下次好嗎?」

「沒問題。」她小聲說。蜜雅這麼文靜還真是破天荒。

「好極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吧。待會兒見,安娜。」伊森說著對蜜雅彎起手臂,她害羞地微笑,伸手挽著他。

「再見,安娜。」蜜雅轉向我,用嘴型對我說「我、的、天、啊…….」,然後誇張地對我擠擠眼。

她喜歡他!他們走出了大樓,我對他們揮手道別。我猜想對於妹妹出去約會,克裏斯欽會有什麼看法?想到這裏我有點不安。她和我差不多年紀,所以他不能反對,不是嗎?

但我們要麵對的可是克裏斯欽呢,我那嘴巴不饒人的潛意識又回來了,臂彎裏掛著開襟毛衣和皮包,我甩頭拋開那景象。蜜雅是個成年女人了,而克裏斯欽也可以通情達理,對不對?我揮開這些念頭,走回傑克的…呃,我的辦公室準備開會。

***

我回到位子大概是三點半。會議開得很順,我甚至還搞定了兩份我打算推的手稿,可以開始進行了,感覺真開心。

我桌上有個超大藤籃,裏麵裝滿嬌艷欲滴的白色和粉色玫瑰花。哇噢,光是香味就能醉人。我微笑著拿起卡片,我知道是誰寄來的。

恭喜妳,史迪爾小姐,

一切都是靠妳自己的努力!

並非妳那位過度友善、情誼親密、自我感覺良好的總裁所賜

愛妳的

克裏斯欽

我拿起黑莓機寫EmAIl給他。

寄件者:安娜塔希婭·史迪爾

主旨:自我感覺良好…

寄件日期:2011年6月16日下午3點43分

收件者:克裏斯欽·格雷

……是精神病患中我最喜歡的一種。謝謝你送來的美麗的花,它們被裝在超大藤籃裏,讓我想到野餐和毯子。

(親)

寄件者:克裏斯欽·格雷

主旨:新鮮空氣

寄件日期:2011年6月16日下午3點55分

收件者:安娜塔希婭·史迪爾

精神病,咦?弗林醫生會對這部分有點意見。

妳想去野餐嗎?

我們可以在美麗的大自然中享受好時光,安娜塔希婭…

今天過得如何,寶貝?

克裏斯欽·格雷

格雷企業控股有限公司總裁

噢,我的天,讀他的回信,讓我羞紅了臉。

寄件者:安娜塔希婭·史迪爾

主旨:臉紅紅

寄件日期:2011年6月16日下午4點

收件者:克裏斯欽·格雷

今天過得好快啊,我幾乎沒有屬於自己的時間好好想清楚工作之外的事。我想這個工作我做得來!回家後我再告訴你其它的部分。

大自然,聽起來…很有趣。

愛你。

又及別擔心弗林醫生。

安(親)

我的電話響起,是櫃檯的克萊兒,急著想知道是誰送的花,以及傑克發生了什麼事。被關在辦公室裏一整天,我還滿想念八卦閑聊的。我很快地告訴她,花是我男朋友送的,但我不清楚傑克為什麼會離職。我的黑莓機響起,克裏斯欽又寄了一封信來。

寄件者:克裏斯欽·格雷

主旨:我會想辦法…….

寄件日期:2011年6月16日下午4點9分

收件者:安娜塔希婭·史迪爾

…不去操心。

晚點見,寶貝。(親)

克裏斯欽·格雷

格雷企業控股有限公司總裁

到了五點半,我整理好桌子。時間竟過得如此之快,我簡直不敢想像。我還得先回愛司卡拉,準備去見弗林醫生。我還沒時間去想要問哪些問題,或許今天我們就先當作初次見麵,也或許克裏斯欽會讓我另外再約一次醫生。我聳聳肩,抖掉這些念頭,一邊走出辦公室,匆匆向克萊兒揮手說再見。

我還要想一下克裏斯欽的生日。我知道我要送他什麼東西,我想今天去見弗林醫生之前就送給他,但怎麼送?在停車場旁有間賣些旅遊紀念品的小小商店,我靈機一動,走了進去。

***

半小時後,我走進大客廳,克裏斯欽正站著講黑莓機,目光看向落地窗外。他轉過身對我一笑,準備結束通話。

「洛絲,太棒了,告訴巴尼我們就從那裏著手……再見。」

我怯怯地站在入口處,他踱步到我身邊。他換了衣服,穿著白色T恤和牛仔褲,一副迷人壞男孩的樣子。哇。

「晚安,史迪爾小姐。」他低語,彎下腰吻我。「恭喜妳升職。」他伸手摟我入懷,聞起來好醉人。

「你衝過澡了。」

「我剛和克勞德做完運動。」

「噢。」

「把他打倒了兩次呢。」克裏斯欽得意洋洋又孩子氣地笑起來。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

「打倒他很難嗎?」

「很難,所以打倒他的時候,特別令人滿足。餓嗎?」

我搖頭。

「怎麼了?」他蹙眉看著我。

「要去見弗林醫生,讓我很緊張。」

「我也是。妳今天過得如何?」他放開我,我很快地對他概略說明,他全神貫注地聆聽。

「噢——還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我補充,「我本來要和蜜雅吃午餐的。」

他挑起眉,吃了一驚。「妳沒提過。」

「我知道,我忘了。但開會讓我沒辦法去,所以改由伊森陪她吃飯。」

他臉色一沉。「我明白了。不要再咬嘴唇。」

「我要去梳洗一下。」我岔開話題,趁他還沒開口前轉身離開。

***

弗林醫生的辦公室離克裏斯欽住的地方不遠。還挺方便,我心想,如果要緊急出診的話。

「我通常從家裏慢跑過來。」克裏斯欽邊說邊停下我的紳寶車。「這車很不錯。」他對我微笑。

「我也這麼想。」我回他一笑。「克裏斯欽…我…」我不安地望著他。

「怎麼了,安娜?」

「這個。」我從皮包拿出黑色的小禮物盒。「這是你的生日禮物,我想現在先給你——但你要保證到星期六才打開,好嗎?」

他驚訝地眨了眨眼看我,吞嚥了一下。「OK。」他謹慎地回答。

深吸一口氣,我將禮物交給他,無視他滿臉的困惑。

他搖搖盒子,發出一陣令人滿意的「哢啦"聲,他的表情是不解,我知道他一定非常想看裏麵是什麼東西。接著他笑了,眼裏閃著年輕、無憂無慮的興奮。哦,老天……他看來就像他該有的年紀——而且俊美無比。

「沒到星期六不可以打開喔。」我警告他。

「收到。」他說,「為什麼現在就送給我?」他將盒子放進藍色條紋西裝上衣的內側口袋,靠近心窩的地方。

多貼切呀,我想,對他嘟嘟嘴。

「因為我有能力,格雷先生。」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苦笑。

「唉,史迪爾小姐,妳搶了我的台詞。」

我們被一位友善活潑的接待人員迎進了弗林醫生宏偉的診所。她熱切地招呼克裏斯欽,在我看來有點太熱切了——她老到都可以當他母親了,他則以名字稱呼她。

診間的佈置很低調,以淡綠色為主,兩張深綠色的沙發,麵對兩張皮質高背椅,感覺像是間紳士俱樂部。弗林醫生坐在房間另一端的辦公桌後方。

我們走進去,他起身前來和我們一起坐在沙發區。他穿著黑褲子,配上淺藍襯衫,領口敞開——沒打領帶,明亮的籃眼睛似乎能明察秋毫。

「克裏斯欽。」他和氣地笑。

「約翰。」克裏斯欽和約翰握手。「還記得安娜塔希婭吧?」

「怎麼會忘記?安娜塔希婭,歡迎。」

「叫我安娜就好,拜託。」我低聲說,他堅定地和我握了手。我真喜愛他的英國腔。

「安娜。」他親切地說,招呼我們坐到沙發上。

克裏斯欽示意我坐上其中一張,我坐了,將手搭在沙發扶手上,試著看起來自在些,他坐進我旁邊的另一張沙發,我們彼此成九十度直角而坐。一張放了盞小燈的桌子在我們中間。我注意到燈旁有盒麵紙。

這和我預期的不一樣,我想像的是一個空空蕩死板的白色房間,放了一張黑色皮質貴妃椅。我內心的女神可能會認為那樣比較自在。

弗林醫生看起來輕鬆又自信,坐進其中一把皮質高背椅,拿出一本皮麵筆記簿。克裏斯欽蹺起二郎腿,一手搭在沙發椅背上,另一隻伸過來握住我的手安慰地捏了一下。

「克裏斯欽要求妳能陪他來參加一次我們的療程,」弗林醫生和氣地開口,「先讓妳知道一下,我們這些療程都需要絕對保密——」

我挑高一道眉看著弗林,害他說不下去。

「哦——呃,我有簽過保密協定。」我喃喃低語,對於打斷他,覺得很尷尬。弗林和克裏斯欽雙雙盯著我看,克裏斯欽放開我的手。

「保密協定?」弗林醫生緊蹙雙眉,納悶地看向克裏斯欽。

克裏斯欽聳聳肩。

「你和每個女人的關係,都從簽署保密協議開始嗎?」弗林醫生問他。

「和那些有簽合約的,確實是。」

弗林醫生嘟嘟嘴。「你和女人有過其它類型的關係嗎?」他一臉調侃地問。

「沒有。」克裏斯欽遲疑了一下才回答,看起來也是樂在其中。

「我想也是。」弗林醫生將注意力轉向我。「嗯,我想我們不需要擔心保密的問題,但容我建議你們兩位找時間討論一下這件事。就我所知,你們已經不屬於那種契約下的關係了。」

「我希望是另一種類型的契約。」克裏斯欽望著我柔聲說,害我的臉泛紅,弗林醫生瞇起眼。

「安娜,要請妳見諒,但我可能比妳想像的還要更瞭解妳。克裏斯欽有時滿直接的。」

我不安地看向克裏斯欽。他都說了些什麼?

「簽署保密協定?」他繼續說道,「那一定嚇壞妳了。」

我眨了眨眼。「噢,跟克裏斯欽近期坦承的事情相比,我想那時的驚嚇根本不算什麼。」我聲音微弱又吞吞吐吐地回答,聽起來緊張得要命。

「我相信。」弗林醫生和藹地對我笑。「那麼,克裏斯欽,你想聊些什麼?」

克裏斯欽像個叛逆的青少年般聳聳肩。「是安娜塔希婭要來見你的,也許你應該問她。」

弗林醫生再次一臉吃驚,目光銳利地向我看來。

該死,這真讓人難為情,我低頭看著手指。

「如果克裏斯欽暫時離開一陣子,妳會覺得比較自在嗎?」

我飛快地瞥向克裏斯欽,他等著我回答。

「嗯。」我低語。

克裏斯欽雙眉緊蹙,張嘴像是要說些什麼,但又很快地闔上,以一個優雅的動作站起身。

「我會在等候室。」他說,嘴不高興地抿起。

哦,慘了。

「謝謝你,克裏斯欽。」弗林醫生麵無表情地說道。

克裏斯欽對我投來深深、探索的一眼,接著便走出了診間——但他沒有用力甩上門。呼,我立刻放鬆下來。

「他讓妳害怕?」

「對,但不像以前那麼嚴重。」我感覺有點不講義氣,但這是事實。

「我一點也不意外,安娜。我可以幫助妳什麼呢?」

我低頭看著絞扭的手指。我該從何問起?

「弗林醫生。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而克裏斯欽他……嗯,他就是克裏斯欽。過去這一個多星期發生了好多狀況,我還沒有時間好好把事情想個透徹。」

「妳需要把什麼事情想個透徹?」

我抬眼看他,他凝視著我,頭偏向一側,我猜他眼裏應該是同情。

「嗯……克裏斯欽告訴我,他很樂意放棄……呃……」我結巴地頓住。這比我想像的還難說出口討論。

弗林醫生嘆口氣。「安娜,妳認識他才不過短短時間,卻比我在這兩年中為我的病人所做到的還多,這對他來說是很大的進步。妳對他有很深的影響力,妳一定要知道這一點。」

「他對我也有很深的影響力,我隻是不清楚自己對他而言是不是足夠,是不是能滿足他的需求。」我輕聲說。

「這就是妳要從我這裏得到的?要我掛保證?」

我點頭。

「需求會改變,」他簡單扼要地說。「克裏斯欽發現自己處在一個新的局麵中,以前那些心理調適的方式,都不再有效了。很簡單,妳逼著他麵對心中的惡魔,並開始重新思考。」

我眨著眼,這和克裏斯欽告訴我的是同一番話。

「嗯,他的心魔。」我喃喃道。

「我們不能一直放不下這些,一切都過去了。克裏斯欽瞭解他的心魔是什麼,我也清楚,現在我相信妳也知道。我比較在意的是未來,以及如何讓克裏斯欽達到他想要的狀態。」

我聽不太懂,他挑起一道眉。

「學術名詞是SFBT——抱歉,」他微笑,「意思是『焦點解決短期治療』。本質上來說,就是以目的為導向的治療,我們專注在克裏斯欽想要成為的樣子與如何幫他達到目標,這是一種辯證式的療法。我們沒必要針對他的過去表示悔恨——克裏斯欽以前看過的內科醫生、心理醫生、精神斜醫生都已經針對這些問題討論過了,我們很清楚他為什麼會成為現在這個模樣,但未來才是最重要的。克裏斯欽如何麵對自己,以及他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妳之前的離開,讓他對這種治療方式開始上了心,他瞭解自己的目標是要和妳建立一段戀愛關係,就是這麼簡單,這也是我們現在努力的方向。當然啦,過程中也會有些阻礙,他的懼觸症就是一例。」

他的什麼?我倒抽一口氣。

「抱歉,我的意思是說他害怕被人碰觸。」弗林醫生說道,搖搖頭,似乎有點自責。「這點我相信妳也很清楚。」

我紅著臉點點頭。噢,那個!

「他有種病態的自我厭惡,我相信妳也心知肚明。當然還有他的異睡症…抱歉,對一般人而言,呃,就是半夜做惡夢啦。」

我眨了眨眼,試著消化這一長串訊息。弗林講的這些我都很清楚,但他沒有提到我最在意的部分。

「但他是個施虐狂,關於這點,他有些需求是我無法滿足他的。」

弗林醫生翻了個白眼,雙唇緊抿。「那已經不再是一種精神疾病,我不知跟他說過幾百次了。從九O年代開始,那根本連性慾倒錯症都算不上。」

弗林醫生又把我弄糊塗了,我眨眨眼,他親切對我微笑。

「這是我氣惱的部分。」他搖搖頭,「克裏斯欽對每件事情都很悲觀,那是他自我厭惡的一部分。當然啦,世界上是有性虐待狂存在,但那不是一種疾病,那隻是一種個人選擇的生活方式。如果兩個成年人經由雙方同意,在一個安全正常的關係下進行,就一點問題也沒有。就我的理解,克裏斯欽所有BDSM的男女關係都是在這種條件下進行的。妳是第一個不同意這種方式的情人,所以他也不願意這麼做了?」

情人!

「但肯定沒這麼簡單。」

「為什麼沒有?」弗林醫生本能地聳聳肩。

「嗯…他會這麼做總有原因。」

「安娜,問題就在這裏。就焦點解決療法而言,確實就是這麼簡單。克裏斯欽想和妳在一起,為了要達到目標,他必須先放棄那種感情關係中較為極端的部分。畢竟,妳要求的也不算太過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