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在SIP上班啊?」一位頭頂微禿的男士問,他戴著半隻熊的麵具——或許是狗?「聽說它被惡意收購了。」

我的臉紅了。沒錯,那個惡意收購它的男人,錢多到沒地方花且昏了頭,還是個了不起的跟蹤狂。

「我隻是基層助理,艾可列先生,我並不知道詳情。」

克裏斯欽一聲不吭,溫和地對艾可列微笑。

「各位先生女士!」活動主持人打斷了我們,他戴著令人印象深刻的黑白相間小醜麵具。「麻煩請入座,晚餐已經準備好了。」

克裏斯欽牽起我,隨著嘰嘰喳喳的人群走向大帳篷。

帳篷內部美不勝收,三座巨大的淺式吊燈在魚牙白的頂篷和牆麵映照出彩虹般的光芒。這裏至少有三十張桌子,讓我想起希斯曼酒店的私人餐廳包廂——水晶酒杯,漿挺的亞麻桌巾和椅套,桌子中央有一盆精緻的粉色杜丹花,四周圍繞著銀製燭台,旁邊放了一籃用絲緞包裹的糖果。

克裏斯欽研究了一下桌次安排,隨後帶我走向中間那一桌。

蜜婭和葛蕾絲已經坐定,正和一位我不認識的年輕男子熱烈交談。葛蕾絲穿了一件善良的薄荷綠晚禮服,搭配成套的威尼斯式麵具,她看起來艶光四射、從容自在,並真誠的歡迎我。

「安娜,再見到妳真是太開心了!妳看起來是如此美麗。」

「母親。」克裏斯欽硬梆梆地打招呼,輪流吻著她兩側臉頰。

「噢,克裏斯欽,幹嘛那麼正式!」她故意裝個凶樣。

葛蕾絲的父母,崔弗蓮賢伉儷也和我們同一桌,他們看起來似乎神采飛揚且年輕——雖然從他們成對的銅質麵具很難看出年紀。他們看到克裏斯欽很開心。

「外婆,外公,請容我介紹安娜塔希婭·史迪爾。」

崔弗蓮老太太非常熱情。「哦,他終於找到另一半了,真是太好了,而且還這麼漂亮!我希望妳會接受他的求婚。」她充滿感情地握著我的手。

真要命,謝天謝地,麵具擋住了我的臉。

「媽,別害安娜尷尬了。」葛蕾絲前來解救我。

「別理那個老傻瓜。親愛的。」崔弗蓮老先生與我握手。「她總是認為既然都這把年紀了,上天就會賦予她講話不經大腦、愛說什麼就說什麼的權利。」

「安娜,這位是我的男伴,西恩。」蜜雅羞怯地向我們介紹那個年輕人。他對我調皮一笑,我們握了手,他的棕眼裏閃著打趣。

「很高興認識你,西恩。」

克裏斯欽和西恩握手,眼神銳利地打量他。看來可憐的小蜜雅也得忍受這個保護過度的哥哥,我同情地對蜜雅笑了笑。

葛蕾絲的朋友——藍斯和珍寧是我們這桌最後兩位客人,但還沒看到格雷先生。

麥克風忽然嘶聲作響,格雷先生的聲音從擴音設備傳出,現場嗡嗡的交談聲低了下來。凱瑞克站上帳篷角落一個小講台,戴著一個美輪美奐、金光閃閃的義大利醜角麵具。

「謝謝各位先生女士賞光,出席我們的年度慈善舞會,希望您們能盡情享受我們今晚為您們安排的節目,也能慷慨解囊,掏空口袋來支持我們團隊為『共同麵對』所做的努力。如您所知,這是我太太一直以來的心願,也是我的。」

我緊張地瞄克裏斯欽一眼,他正麵無表情地看向講台。他瞥了我一眼,扯扯嘴角。

「現在我要將活動交給我們的主持人,各位請就座,盡情享受。」凱瑞克做了結語。

一陣禮貌的掌聲響起,嗡嗡的談話聲再次縈繞在帳篷內。我坐在克裏斯欽和他外公之間。侍者用一支長燭點亮了桌上的燭台,我欣賞著用精緻銀色墨水寫上我名字的白色座位卡。凱瑞克加入我們,向我行個雙吻頰禮,嚇了我一跳。

「真高興能再見到妳,安娜。」他低語,在華麗的金色麵具後的他看起來神采奕奕。

「各位先生女士,請您們選出一位桌長。」主持人喊道。

「哦——我,我。」蜜雅立刻自告奮勇,開心地在椅子上跳來跳去。

「您會看到桌子中央有個信封,」主持人繼續說,「希望各位,找也好、求也好、去借、甚至去偷,將您能募集到的最大金額寫在支票上,記得署名,而後將它放進信封裏。桌長們,請您仔細保管那些信封,我們待會兒要用上它。」

糟糕,我身上沒帶錢,真是笨死了,這可是慈善活動呢!

克裏斯欽從錢包裏拿出兩張百元紙鈔。

「拿去。」他說。

什麼?

「我會還你的。」我輕聲道。

他微微扭動嘴角,我知道他不開心,但沒說什麼。我用他的鋼筆簽下名字——黑色筆身,蓋子上有個白色的小花印——蜜雅將信封傳給每個人。

我發現眼前有另一張用銀色墨水書寫的紙卡,那是今晚的菜單。

『共同麵對』慈善化妝舞會菜單

韃靼鮭魚佐法式酸乳酪及小黃爪奶油麵包

二OO六年加州艾爾本酒莊胡珊白卜萄酒

烤俄式鴨胸

耶路撒冷菊芋醬汁

百裏香烤黑櫻桃及鵝肝醬

二OO六年法國教皇新堡波爾多瑪歌酒村佳釀

脆皮糖衣核桃戚風蚤糕

糖漬為花果、沙巴雍及楓糖冰淇淋

二OO四年南非康斯坦天然甜白葡萄酒

精選本地奶酪拚盤配麵包

二OO六年加州艾爾本酒莊格納許紅葡萄酒

咖啡及四色小點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麵前擺滿了各式大大小小的水晶酒杯。我們的侍者再次出現,斟上水和酒。在我身後的帳篷入口已經關閉,兩位侍者拉起前方的布幔,讓西雅圖和美登鮑爾灣的夕陽一覽無遺。

這景象的確令人嘆為觀止,遠方西雅圖市區的燈光開始閃爍,橙光氤氳的海灣映照著乳白色的天空。噢,如此寧靜又安詳。

十位侍者各自端著盤子來到我們身邊,在無聲的指令下,以完美和諧的動作幫我們同步送上前菜,隨後再次消失。鮭魚看起來美味無比,我這才發現自己餓壞了。

「餓了嗎?」克裏斯欽以隻有我能聽見的音量低語。我知道他不是指食物,我小腹的肌肉以一陣抽緊回應。

「非常。」我輕聲說,勇敢地迎上他的視線,克裏斯欽雙唇微分地倒吸了口氣。

哈!看吧…那一套不隻你會,我也很拿手。

下一刻,克裏斯欽的外公開始和我交談。他是個令人喜愛的老人家,對女兒和三個外孫感到非常驕傲。

想像克裏斯欽也曾是個小孩有點奇怪,關於那些疤痕的回憶忽然浮上我心頭,但我很快將它壓下。我現在不要去想那些,雖然很諷刺的,它就是這場宴會之所以舉辦的背後原因。

我希望凱特和艾立歐也在現場,她一定可以如魚得水——麵前擺滿的複雜刀叉不會嚇倒凱特,她有本事統禦整桌人。我想像她和蜜雅搶著當桌長的畫麵,不禁莞爾。

餐桌上的對話持續進行著。蜜雅一如往常的逗趣,可憐的西恩則光芒盡失,大部分的時候都像我一樣沉默寡言。克裏斯欽的外婆最健談,她也有那種辛辣的幽默感,多半是以開她老公玩笑為主。我開始覺得崔弗蓮老先生有點可憐了。

克裏斯欽和藍斯口沫橫飛地聊著克裏斯欽公司正在研發的某種裝置,靈感來自德裔英國經濟學家舒馬克所提倡的「小即是美」理論,很難跟上他們的談話。克裏斯欽似乎想讓全世界的弱勢群體都能使用發條技術裝置——不需要供電或是使用電池,而且幾乎不需要維修。

他滔滔不絕說明的樣子令人欽佩,他認真而充滿熱情,承諾要改善弱勢群體的生活。他打算藉由他的電信通訊公司,在市場上首推轉上發條就可以使用的環保行動電話。

哇,我真沒想到。我是說,我知道他有熱情要餵飽全世界,但這個……

藍斯似乎無法理解克裏斯欽計劃無條件分享這個技術,也不打算申請專利的決定。我有點好奇,如果克裏斯欽總是這麼慷慨大方,他到底是怎麼賺錢的?

晚餐過程中一直有許多穿著手工訂製晚宴服、戴著深色麵具的男士拜訪我們這一桌,急切地想和克裏斯欽握手寒暄。他隻將我介紹給其中的某些人,其餘則否,我非常想知道他是如何做出這些判斷,原因又是什麼。

在某次交談中,蜜雅靠過來向我甜甜一笑。「安娜,妳可以來幫我一起拍賣嗎?」

「當然。」我求之不得。

甜點上桌的時候夜色已經降臨,我真的有點不舒服了,我必須把小球拿出來。我還來不及托辭離開,主持人忽然來到我們這一桌,身邊跟著——如果我沒弄錯,是那位歐洲髮辮妹。

她叫什麼名字?韓索·桂塔……桂琴。

她當然也戴著麵具,但我知道是她,因為她的視線一直鎖在克裏斯欽身上。她雙頰緋紅,而我正暗自竊喜,因為克裏斯欽根本沒認出她是誰。

主持人前來索取我們的信封,並以一種訓練有素、華麗流暢的誇張手勢,請桂琴抽出得獎者。是西恩,那籃用絲緞包好的糖果就是他的獎賞。

我禮貌地鼓掌,但我實在沒辦法再專心在任何節目流程上了。

「請恕我告退。」我向克裏斯欽低語。

他別有深意地看著我。

「妳要去化妝室嗎?」

我點頭。

「我帶妳去。」他沉聲說。

我一站起來,整桌的男士全都立刻起身。哦,真是有禮貌。

「不,克裏斯欽!你不用帶安娜去,我來就好。」

克裏斯欽還來不及反對,蜜雅已經站起身,他咬緊了牙,我知道他不高興了。但說實話,我也不怎麼開心,我有……我的需求。我向他抱歉地聳聳肩,他很快地放棄抵抗重新坐下。

我們回來時,我感覺好多了,雖然拿出小球後的解放感沒有我想像中來得那麼快。它們現在好端端地藏在我的手拿包裏。

我怎麼會以為自己能撐過整個晚上?我仍然慾求不滿,也許我可以說服克裏斯欽待會兒再帶我去一次船屋。我越想臉越紅,回座時瞄了他一眼,他望著我,一抹笑意爬上唇角。

呼…他不再因為錯失良機而火大了,但現在遺憾的可能是我。我感到挫敗,甚至有點暴躁,克裏斯欽捏了捏我的手。回到講台上的凱瑞克正談起『共同麵對』,我們認真地聆聽,之後克裏斯欽遞給我另一張紙卡,上麵寫著今晚的拍賣項目。我很快地掃了一眼。

『共同麵對』慈善拍賣品及慷概大方的捐贈者

水手隊簽名球棒——埃米莉·曼華寧醫生

Gucci手提袋、錢包和鑰起圈——安德芮·華盛頓

布來文購物中心ESClava美容沙龍免費一日券兩張——伊蓬娜·林肯

景觀園藝設計——吉雅·馬蒂歐

海挪美容香氣禮盒組——伊莉莎白·奧斯汀

威尼斯式雕花壁鏡——貝利夫婦

艾爾本酒莊名酒任選兩箱——艾爾本酒莊

XTY演唱會VIP門票兩張——L.耶絲尤夫人

DAYTONA賽車門票——EMC貝芮公司

珍.奧斯汀《傲慢與偏見》首刷版——A.F.M.蕾絲菲德醫生

駕駛何斯頓·馬汀DB7跑車一日——L.W,諾拉夫婦

J.杜魯頓油畫作品「進入深海」——饑莉.杜魯頓

滑翔機課程——西雅圖滑翔俱樂部

波特蘭希斯曼酒店週末雙人住宿券——希斯曼酒店

於科羅拉多州亞斯本歡度週末(可供六人住宿)——C.格雷先生

在聖盧西亞島的SusieCue遊艇上歡度一週(可供六人住宿)——拉瑞醫生夫婦

蒙大拿州艾芮安娜湖歡度一週(可供八人住宿)——格雷夫婦

真要命,我對克裏斯欽眨眨眼。

「你在亞斯本有產業?」我叫起來。拍賣快要開始了,我得小聲一點。

他點頭,驚訝於我的失態,可能也有點不高興,他手指抵著唇示意我噤聲。

「你在其它地方還有房子嗎?」我低聲問。

他再次點頭,微微側了側頭表示警告。

帳篷內爆出一陣歡呼及掌聲,其中一個品項剛以一萬兩千美金成交。

「我晚點再告訴妳,」克裏斯欽悄聲說。「我本來想帶妳一起去的。」他微慍地補充。嗯,但並沒有啊。我噘起嘴,發現我還是一肚子火,不用懷疑,一定是那些小球造成的慾求不滿,看到羅賓森太太的名字出現在捐贈者名單上,更讓我心情大壞。

我環顧帳篷,試圖找出她在哪裏,但我看不到她那頭醒目的髮色。我坐著生悶氣,該鼓掌時就配合鼓掌,看著一項項禮品以驚人的天價成交。

拍賣來到克裏斯欽在亞斯本的別墅,目前喊價兩萬美金。

「兩萬一次,兩萬兩次。」主持人喊。

我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但我忽然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從人群中傳出——

「兩萬四千元!」

桌上的每一副麵具都驚奇詫異地轉向我,反應最大的是我身邊那位仁兄。我轉到他猛地倒吸一口氣,散發出的怒火像浪般朝我湧來。

「那位穿著銀色禮服的可愛小姐出價兩萬四千元,兩萬四千一次,兩萬四千兩次…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