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憤怒地閉上眼,臉上掠過一抹像是悔恨的情緒。「我知道了。」他的聲音不帶情緒。「妳看起來像瘦了三公斤,可能不止。請多吃點東西,安娜塔希婭。」他責備我。

我低頭盯著交纒的十指。為什麼他總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他移動身軀,轉頭看我。「妳好嗎?」聲音依舊溫柔。

嗯,其實我糟透了…我嚥了一下口水。「如果我說很好,那就是在騙你。」

他倒吸一口氣。「我也是。」他低喃,伸手握住我的。「我想妳。」他補充道。

噢,不妙,肌膚相親。

「克裏斯欽,我????」

「安娜,拜託妳,我們得談談。」

我快要哭出來了。不行。「克裏斯欽,我……求求你……我已經哭得夠多了。」我輕聲說,試著穩住情緒。

「噢,寶貝,別這樣。」他拉住我的手。我一不注意就被拉上他的大腿。他摟著我,鼻子埋在我髮間。「我好想妳,安娜塔希婭。」他呢喃。

我想掙離他的懷抱,保持一點距離,但他將我壓在他的胸前抱得好緊。我融化了,噢,這裏就是我心之所向。

我將頭靠向他,他不斷地吻著我的髮。我回家了。他聞起來有亞麻、衣物柔軟精、沐浴乳和我最喜愛的香味——克裏斯欽。那一剎那,我容許自己幻想一切都會好轉,這稍微舒緩我破碎的心。

幾分鍾後,泰勒將車停在路旁,但我們還在西雅圖市區。

「來吧,」克裏斯欽扶我離開他的大腿,「我們到了。」

什麼?

「直升機機場,在大樓屋頂上。」克裏斯欽解釋,同時抬頭往上方看。

想也知道,查理探戈。泰勒打開車門,我下了車,他對我慈愛溫暖地微笑,我感到安心地回他一笑。

「我應該把手帕還你。」

「留著吧,史迪爾小姐,連同我的祝福。」

我臉紅了,克裏斯欽繞到車子這一側,牽起我的手,他納悶地看了泰勒一眼,後者麵無表情地回看他,什麼都沒有洩漏。

「九點?」克裏斯欽對他說。

「好的,先生。」

克裏斯欽點頭,轉身帶我穿過雙扇大門來到那華麗的門廳。我因為與他那修長的手指交握而狂喜。我受到那股同樣的引力——我被吸住了,就像伊卡洛司之於太陽,我已經被燙傷過一次,卻又再次回到原點。

走向電梯,他按下按鈕,我偷偷看他,他臉上是那神秘又若有似無的微笑。門打開了,他鬆開我的手輕扶我入內。

電梯門關上,我大膽地再看他一眼,他低頭,銀灰眼眸望著我,眼神灼熱,兩人之間的電流再次出現,幾乎觸手可及。我似乎能嚐到火花的滋味,那使我們興奮不已,縮短了彼此間的距離。

「老天。」我驚呼,這股原始本能的濃烈吸引力充滿我全身。

「我也感覺到了。」他說,眼眸迷濛熱切。

深沉致命的慾望在我的小腹聚集,他握住我的手,拇指輕擦過我的指背,我體內深處的肌肉愉悅地縮緊。

他怎麼還能如此影響我?

「請不要咬嘴唇,安娜塔希婭。」他輕聲道。

我抬頭看他,鬆開唇。我想要他,就在這裏,現在,在這電梯裏。我該如何忍住?

「妳知道這樣做對我的影響。」他低喃。

噢,我依然能影響他。我內心的女神鬧了五天脾氣後醒過來了。

電梯門忽然打開,破除了魔咒,我們已來到屋頂。風很大,雖然我穿了件黑色外套,但還是有點冷。克裏斯欽伸手環住我,將我拉進他懷裏,我們快速前往停在停機坪中心的查理探戈,螺旋槳正在緩緩轉動著。

一位高大、金髮、臉型方正、穿著黑西裝的男人跳了下來,蹲低身子跑向我們。和克裏斯欽握了握手,他在螺旋槳的噪音下大吼——

「可以出發了,先生。它是你的啦!」

「檢查都做好了?」

「是的,先生。」

「你八點半左右會來接它?」

「是的,先生。」

「泰勒在外麵等你。」

「謝謝您,格雷先生,祝您前往波特蘭一路順風。小姐晚安。」他向我致意,依然抱著我的克裏斯欽點頭回禮,隨後彎下腰帶我到直升機門邊。

進到機艙後,他幫我將裝備穿好,安全帶拉得緊緊的,而後他別具深意地看我一眼,露出神秘的微笑。

「這應該可以讓妳乖乖的不亂動,」他輕聲說。「我必須說,我真喜歡看妳被五花大綁的樣子。別亂碰東西。」

我的臉紅到發燙,他的食指滑過我的臉,接著將耳機遞給我。我也想碰你啊,是你不允許而已,我拉下臉。他把安全帶繫得死緊。我完全動彈不得。

他坐上駕駛座,繫好安全帶,開始做那一套起飛前的例行檢查。他做什麼事都如此幹練,真的很迷人。他戴上耳機,撥動一個開關,螺旋槳開始加速,噪音震耳欲聾。

他轉頭看著我。「準備好了嗎,寶貝?」他的聲音透過耳機傳來。

「嗯。」

他露出孩子氣的笑容。哇噢——我好久沒看到了。

「呼叫Sea-Tac塔台,這裏是查理探戈Golf—Golf Echo Hotel,起飛準備就緒,將經由PDX前往波特蘭。請確認,通話完畢。」

航管局人員模糊的聲音傳來,下達著指令。

「收到。塔台,查理探戈準備起飛,通話完畢後離開。」克裏斯欽撥動兩個開關,抓緊操縱桿,直升機開始緩慢平穩地升空,飛向傍晚的天際。

西雅圖和我的胃一起往下墜,眼前的景色美不勝收。

「我們曾經追逐過黎明,安娜塔希婭,現在輪到日落了。」他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我驚訝地轉頭看他。

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他總是可以講出無比浪漫的話語?他微揚嘴角,我忍不住害羞地回他一笑。

「日落時分一樣有很多美景可看。」他說道。

上一次我們飛往西雅圖時天色很暗,但傍晚的景色令人嘆為觀止,超凡脫俗的美。我們在摩天大樓群中飛翔,離地麵越來越遠。

「愛司卡拉就在那裏。」他指著大樓方向。「波音公司在那邊,妳剛好可以看到太空針塔。」

我伸長脖子。「我從來沒去過。」

「我再帶妳去——我們可以在那裏吃飯。」

「克裏斯欽,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知道,但還是可以帶妳去那裏,把妳餵飽。」他望著我。

我搖頭,決定採取比較輕鬆的應對方式。「空中景色非常美,謝謝你。」

「令人印象深刻,對嗎?」

「你飛機開得這麼好,才令人印象深刻。」

「這是出自妳口中的讚美嗎,史迪爾小姐?不過我本來就相當多才多藝。」

「我很清楚這一點,格雷先生。」

他轉頭對我微扯嘴角,五天來第一次,我放鬆了一點點。事情可能不會如想像的那麼糟。

「新工作如何?」

「不錯,謝謝關心。還滿有趣的。」

「妳的主管是什麼樣的人?」

「他還不錯。」我要如何告訴克裏斯欽,傑克總是讓我不自在?克裏斯欽轉頭看著我。

「怎麼了?」他問。

「除了明擺在眼前的那些之外,沒什麼。」

「明擺在眼前?」

「克裏斯欽,有時候你真的很遲鈍。」

「遲鈍?我?我不怎麼欣賞妳說話的口氣,史迪爾小姐。」

「那就別欣賞。」

他勾起唇角微笑。「我想念妳的伶牙俐齒。」

我倒吸一口氣,想要大叫,我才真的想你,全部的你,不隻是你的牙和齒!但我依然默不作聲,目光看向查理探戈的弧形擋風玻璃窗外,我們繼續向南飛去。夕陽在我們右手邊,太陽已經快接近地平線——一團熊熊燃燒的巨型橘色火焰,我再次成為飛得離它太近的伊卡洛司。

夕陽從西雅圖一路尾隨我們,天空被隻有大地之母才知該如何細密編織的乳白、粉紅和海藍色彩所覆蓋。這是個清新幹淨的夜晚,克裏斯欽開始準備降落在停機坪,波特蘭的燈火一眨一眨地閃爍著,像在表示歡迎。我們停在那棟奇特的棕色磚造建築頂部,三星期前才剛從這裏離開過。

要說過了多久都可以,我覺得自己甚至已經認識克裏斯欽一輩子了。他關掉查理探戈的引擎,撥動一些開關讓螺旋槳停下,我的耳機中終於隻剩下呼吸的聲音。嗯…讓我想起了湯馬斯·塔利斯那次經驗。我臉色發白,現在千萬不要想到那裏去。

克裏斯欽解開他的安全帶,之後俯身過來幫我。

「旅途偷快嗎,史迪爾小姐?」他聲音溫柔地間,銀灰眼眸瑩亮。

「是的,謝謝你,格雷先生。」我禮貌地回答。

「嗯,讓我們去看看那個小夥子拍的照片吧。」他向我伸出手,我握著它爬出查理探戈。

一位蓄著鬍鬚、笑得很開心的銀髮男人走過來接我們,我想起他就是上次那位老先生。

「老喬。」克裏斯欽對他微笑,鬆開我的手熱情地握住他的。

「好好照顧它,等史帝凡來接,他大概八九點左右會來。」

「沒問題,格雷先生。小姐好。」他對我點點頭。「您的車在樓下待命,先生。噢,對了,電梯壞了,您得走樓梯下去。」

「謝謝你,老喬。」

克裏斯欽牽起我的手,往逃生梯走去。

「還好隻有三層樓,不然妳穿著高跟的鞋子可慘了。」他不贊同地輕聲說。

開玩笑的吧。

「你不喜歡馬靴?」

「我非常喜歡,安娜塔希婭。」他的眼神變暗,我以為他還會說些其它的,但他沒有。「來吧,我們走慢點,我可不希望妳跌倒摔斷脖子。」

我們默默地坐著,任由司機載我們前往畫廊。我的焦慮全力反撲回來,我領悟到查理探戈上的共處時光其實是颱風眼。克裏斯欽很安靜,若有所思…甚至有些憂慮,稍早那段輕鬆談笑的氣氛已蕩然無存。我有好多話想說,但這段路程太短了,而克裏斯欽隻是深思地看著窗外。

「荷西隻是朋友。」我輕聲道。

克裏斯欽轉頭看我,眼神幽暗戒備,不透露一絲情緒。他的嘴…噢,他的嘴令人不由自主地分心。我記得它的觸感,我全身每一處都記得。我的皮膚發燙,他調整坐姿,皺起眉頭。

「那雙美麗的眼睛在妳臉上顯得太大了,安娜塔希婭。拜託告訴我妳會吃東西。」

「會,克裏斯欽,我會吃。」我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又開始老調重彈了。

「我是認真的。」

「是嗎?」我掩飾不住語氣裏的嘲諷。說實在的,這男人臉皮也太厚了,也是這男人讓我生不如死地過了好幾天。不,不對,是我自己把自己推入地獄。才不是,是他害的。我甩甩頭,搞不清楚了。

「我不想和妳吵架,安娜塔希婭。我想要妳回來,也想要妳健健康康的。」他說。

「但一切都沒有改變。」你還是「五十道陰影先生」。

「我們回程再來談這個,畫廊已經到了。」

車子停在畫廊門口,克裏斯欽下了車,留下無言以對的我;他替我開車門,我跨出車外。

「你為什麼總是這樣?」我的嗓門比預期的大。

「哪樣?」克裏斯欽吃了一驚。

「說出這種話,然後話說一半又打住。」

「安娜塔希婭,我們到了,而這是妳想來的地方。我們先辦妥這事,然後再談,我並不想在街上引人注目。」

我紅著臉左右張望。他說得對,這裏人太多了,我閉緊嘴,他低頭看我。

「好吧。」我不高興地嘟嚷。他牽著我走進大樓。

我們來到一間改裝後的倉庫——磚牆、深色木地板、白色天花板和白色管線。空間開闊又時髦,已有一些人在畫廊內四處走動,一邊啜飲著香檳,一邊欣賞荷西的作品。我的煩惱一瞬間全都消失無蹤,荷西終於實現了他的夢想。做得好,荷西!

「晚安,歡迎來到荷西·羅德裏蓋茲的攝影展。」一位棕髮削得極短、唇彩鮮紅、戴著超大圈型耳環、穿了一身黑的女人招呼我們。她很快地掃了我一眼,又沒必要地盯著克裏斯欽看了許久,接著轉回視線,紅著臉眨眨眼睛。

我皺起眉頭。他是我的,或說,曾經是我的。我努力不要對她擺臭臉,她重新回過神來,再次眨眨眼。

「噢,是妳呀,安娜,我們也想知道妳對這些照片的看法。」她笑著遞給我一本簡介,指引我們放滿飲料和點心的桌子的位置。

「妳認識她?」克裏斯欽不解。

我搖頭,同樣一頭霧水。

他聳聳肩,不以為意。「妳想喝點什麼?」

「我想來杯白酒,謝謝你。」

他緊蹙雙眉,但忍著沒說什麼,邁步往開放式吧檯走去。

「安娜!」

荷西穿過人群向我走來。

天呀!他穿了西裝,看起來很帥,正對我開心地笑。他將我擁入懷裏緊緊抱住,我費了好大力氣才能憋住眼淚。我的好友,凱特不在時我唯一的好朋友。我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