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邁使了個眼色,便有人用托盤捧了隨隨那一湯一菜來。

食器自然是換過了,難湯裝在上好越瓷碗裏,醉鬆蕈擺在卷草紋銀碟上,但與那些精美的肴饌比,仍舊樸實無華得幾近寒酸。

桓煊執起銀湯匙嚐了一口難湯,點點頭:“這湯不錯。”

他又喝了一口,方才放下湯匙,又挾了一株醉鬆蕈送入口中,微微挑眉:“不錯。”

頓了頓道:“府裏又進了新的庖人?”

連說兩個不錯,連高邁都覺詫異。

他自覺有功,心下微微得意,搓搓手笑道:“回稟殿下,這道小菜和這道湯,都是鹿娘子親手

烹製的……”

桓煊怔了怔,才想起鹿娘子就是那獵戶女,臉色微微一沉,已經伸向第二塊醉鬆蕈的玉箸收了回來。

他撂下玉箸,冷冷道:“叫那獵戶女過來。”

內侍過來傳話的時候,隨隨正和春條相對用晚飯——他們算不得正經主仆,隻要沒有旁人在,都是一起吃的。

隨隨擱下竹箸,有些納悶,桓煊這時候叫她去做什麼,王府規矩大,侍膳有專門的內侍,應當用不著她吧。

春條卻在吃吃偷笑,臉上滿是得意,往正院送食盒的事她憋著沒提,便是想給她一個意外之喜。

隨隨不明就裏,整了整衣襟,便跟那內侍去了正院。

穿過兩重門,到得內院堂前,內侍褰起竹簾,隨隨便看到坐在食案前的桓煊。

雖然他麵無表情,眼神微寒,與她記憶中那人大相徑庭,但一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她便不由自主地忽略了他的神情態度,眼神立即柔和下來。

“民女鹿氏拜見殿下。”她躬身行了個萬福禮,勤作有些生疏。剛抬起頭,目光又釘在了桓煊的臉上。

桓煊一聽她的聲音便微微蹙眉。

此女的眼眸本來就比一般人亮些,野裏女子不知羞恥為何物,這樣貪婪又熱烈地凝注著他,更顯得格外灼灼。

阮月微那樣的大家閨秀,是絕不會用這種眼神看人的。

他瞥了一眼食案:“這是你做的?”

隨隨這才注意到,他麵前的碗盞裏,是她做的難湯和醉鬆蕈。

她剎那之間便想明白了前因後果,知道是春條那小丫頭弄巧成拙了。

她平靜地答道:“回稟殿下,是民女做的。”

桓煊轉頭對高邁淡淡道:“拿出去倒了。”

此言一出,在場的內侍都是一驚。他們見齊王殿下連王府都不回,巴巴地跑到山池院來,以為他是看重這位鹿娘子。

方才他分明也對她的手藝頗為贊賞,他們還以為他把人叫來是要嘉許乃至賞賜,誰知卻是這樣的結果。

高邁到底是老於世故的,第一個反應過來,知道自己是好心辦壞事了。

當初在太後宮中,阮月微偶爾心血來潮下廚,總是第一個送來給齊王殿下嚐,高邁便理所當然地以為鹿隨隨此舉能取悅他。

然而,同樣一件事,也得看是誰來做。

與殿下青梅竹馬的侯府千金做來是洗手做羹湯,由孤貧無依的獵戶女做來,就是邀寵獻媚、其心不正。

可惜這時候明白過來已晚了。

齊王一怒,在場所有人都噤若寒蟬,縮著脖子眼觀鼻鼻觀心。

隻有隨隨沒有半點恐懼之色,仍舊用那雙明亮的眼睛望著桓煊。

桓煊脾氣壞,她一早就知道了,雖然他們幾乎沒正經見過麵,但她對他的了解,比他想象的深得多。

若是春條事先與她商量,她絕不會讓她把湯和菜送過去。

侍膳內侍端起托盤,低著頭快步往外走。

隨隨這才忍不住露出遣憾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