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落木蕭蕭。
長安城北,官道上塵煙滾滾,一隊人馬自遠虛浮現。
當先開道的數十精兵個個身披黑甲,騎跨駿馬,仿佛踏著黃雲從天而降。
行人車馬紛紛避讓至道左,悄聲議論:
“看到那黑馬黑甲麼?那便是齊王的神翼軍。”
“果真威風凜凜!”
“齊王不是長年在邊關禦敵麼?怎的突然回京了?”
“太子大婚,這同胞兄弟總得露個麵吧。”
“不是說齊王與那太子妃……咳咳……再見豈不尷尬……”
“噓……這可是掉腦袋的話!”
“有什麼,城裏哪個不在議論……”
太子與齊王兄弟共爭一女之事,京中人盡皆知。
而他們爭奪的對象,是寧遠侯府嫡出的三小姐阮月微。
阮月微是太後的娘家侄孫女,從小養在太後宮中,與同由太後樵養長大的齊王桓煊是青梅竹馬。
她生得霞姿月韻,有京都第一美人之稱,又有一同長大的情分,齊王理所當然對她情根深種。
然而到談婚論嫁之時,宮中突然出了大事,嫡長的太子忽然暴病薨逝,二皇子一躍成為儲君,二皇子入主東宮後第一件事,便是向寧遠侯求娶阮月微。
寧遠侯當機立斷,阮三娘便與太子定下了親事。
心上人成了嫂嫂,齊王一怒之下遠走西疆。
轉眼三年,太子大婚在即,皇帝下旨召三子回京,以便堵上悠悠眾口——為個女子鬧得不可開交,連兄長的婚禮都不出麵,豈不是叫天下人看笑話。
抗旨不遵視同謀反,縱使桓煊再不情願,也隻能回京出席婚禮。
車馬隆隆地駛過,誰也沒留意,其中有一輛不起眼的青帷小車。
馬車裏,婢女春條揉著發麻的腿,不時拿眼角的餘光瞟一眼身邊的年輕女子。
女子二十來歲,一身青布衣裳,粉黛未施,通身不見金玉,長發用骨簪綰作圓髻,說是主人,衣著打扮比她一個奴婢還像奴婢。
她闔目靠在車廂上,飽滿的胸脯隨著呼吸輕輕起伏,顯然是睡著了。
春條幾乎有些佩服她,在這滾雷一樣的馬蹄和車翰聲裏都能睡,這心也太大了。
就在這時,馬車重重地一顛。
女子眉心一蹙,長睫毛輕顫,雙眼慢慢睜開,車帷縫隙裏漏進的夕賜劃過她的臉,琥珀色的眼瞳泛出金色,漂亮得妖異。
她打了個嗬欠,伸個懶腰,本是粗野的勤作,由她做來卻有股未經雕琢的優美,仿佛慵懶的豹子舒展身澧。
春條心中暗道乖乖,和此女朝夕相對半年,一不小心還是會被她的美貌晃了眼。
明珠寶石一樣好看的女郎,怎麼就討不到齊王殿下的歡心呢?
“還沒到驛站?”女子的官話說得不好,夾雜著濃鬱的邊關口音,加上聲音比尋常的小娘子低沉些,帶著些微的喑啞,讓人想起早春拂過曠野的風。
“快到了,娘子,”春條應道,“可要喝茶?”
女子剛醒來還有些懵,搖搖頭,眼皮又往下耷拉:“那我接著……”
不等她合眼,一個皮水囊遞到了她嘴邊。
“娘子喝口茶醒醒神,”春條道,“免得白日睡多了,夜裏走了覺。”
女子接過水囊飲了一口,泡久的茶水又苦又澀,她皺眉咋舌:“苦。”
“苦才提神呢。”
“給我換壺奶酒吧。”
春條眉心擰得要打結:“酒沒了。”
“這麼快沒了?”
“酒壇子早見底了。”春條微露不滿。
別人家小娘子飲酒都是淺斟小酌,就沒見過像她這樣一口一碗的。
她忍不住規勸:“京城的閨秀都飲茶,娘子如今進了京,入鄉隨俗學著些才好。”
“再怎麼學,它也不能從苦的變成甜的呀。”
女子嘴上嫌棄,還是抵不住口幹舌燥,仰起脖子灌了兩口,方才把水囊還給她,沒心沒肺道:“再說我也不是閨秀,學這勞什子做什麼。”
春條一時啞口無言。
她確實和閨秀一點不沾邊。
此女姓鹿,名喚隨隨,是個獵戶人家的女兒。
半年前,齊王帶兵前去秦州平叛,入山追繳叛軍,機緣巧合之下救了她。
隨隨全家都死於叛軍刀下,自己也受了重傷,好容易撿回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