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內心的另一半,尚存善良與不捨的柔軟的另一半,卻又心疼得無以復加:我把你弄瘸了,我自私我混蛋,我對不起你,小刀。
嚴小刀右腳傷口已經痊癒,恰恰因為外傷好了,內傷才昭顯出來,令人無法再迴避忽視。他這隻腳沒法用了,著地後完全無法發力蹬踏,裂肉斷筋的地方軟綿綿的,沒剩多少知覺。
同床共枕原本是花前月下一度春風的美事,藉著窗外的水汽雲山、曉風朗月,然而此時三人同處一室,嚴小刀是想問的話問不出來,憋在心裏快要嗜虐成癮。枕邊人稍微動彈一下都能激起他皮膚上淡淡的一層漣漪,身軀上此起彼伏的動靜每時每刻都提示著他,他對淩河,永遠是有知覺、有感情的,放不下牽掛。
而他們之間的感情,彷彿已經是上輩子經歷的事,兩人正在重新地活這一輩子,重新感受命運兜兜轉轉捉弄之下偶爾嚐到的甜味。
「嚴先生別抖了,地震似的。」淩河聽起來莫名的嗓子發啞。
「……我就沒抖。」嚴小刀辯解。
嚴小刀確實沒抖,然而在內心同樣不寧靜的淩先生的感官知覺裏,嚴小刀每一聲心跳和呼吸都響如擂鼓,對他同樣是一種深刻的折磨。
兩人蓋的一床被子,互相極度影響睡眠。嚴小刀很體貼地將被子全部挪到淩河身上,自己撐起上身,拎過外套蓋到身上了,側身背向而臥。
淩河突然翻身而起,把全部被子甩回到嚴小刀身上!那股氣性,就好像嚴小刀惹他欺負他了似的。
淩河大步邁向洗手間,將自己徹底關進小黑屋。
這令人驚詫的行為讓沙發上那隻「死貓」都驚得活過來,從毛巾被的縫隙中露出一雙眼:呦?
淩河那時是真受不了了,由心到身失控。
剛才「地震」的哪裏是嚴小刀?分明是他自己,渾身的肌肉陷入地震和山崩,血管裏正在發生海嘯。
在江邊吊腳酒樓裏,他湊近了臉,看著嚴小刀點煙時的英俊側顏,就已深深地迷戀。
他的身體,彷彿正經歷著天地初生時劇烈演變的地殼山川運動。人類最原始的性慾衝動是歷經了萬年世世代代的繁衍演化,才從最初動物性的自然交配演變成富有豐富人倫情感的愛情,甚至婚姻……在他這裏竟然隻需要片刻須臾,就讓他明白,此時麵對一個人徹頭徹尾的淪陷與鍾情!
淩河此時隻要垂下雙眼,彷彿都能看到自己身軀上的山石崩塌、河流改道、草木甦醒、血液激盪……一切的一切都和從前不一樣了,以他無法控製的速度發生對撞和劇變。原本令他引以為傲的優越的自製力這時反而成為負擔,毫不留情地嘲弄著他的焦躁和狼狽。肌肉血脈之下彷彿掩藏了許多條暗流,暗流在某一個拐點彙聚成一條大河,在壓抑中驟然潰壩決堤,洪水沖破他的血管……
有些事他以前從未經歷,也並非人事不通的白癡,而是就沒經歷過,以為自己不會有。
甚至之前嚴小刀壓他身上求歡用強的時候,他都沒有生理反應。他對小刀的感情,一直是心靈上的尊敬、吸引、奉若神明、愛不釋手。牽著小刀的手,吻到了對方的嘴唇,就以為自己一生滿足了。
淩河在做最後一刻的垂死掙紮,難得陷入手忙腳亂,按下葫蘆浮起瓢,最終忍無可忍抄走了洗手間內厚厚的一卷廁紙……
他把頭抵在冰涼濕潤的鏡子上,抬起眼睫就能夠將瞳仁的深處一望到底,窺探到自己的內心——他愛小刀。
他瞇眼從睫毛縫裏再往下麵瞅了瞅,嘴角掩飾不住沉醉的微笑,卻又皺眉感到有些嫌惡和骯髒。屬於成年男人的正常生理慾望擊中他尾椎時讓他品嚐到了轉瞬即逝卻又無法描摹的歡愉,讓他快意地發抖。淩河揚起漂亮的脖頸深深呼出一口氣,眉眼在燈下流淌出銷魂之態,隻有在沒人的地方,才樂意偶爾這樣隨心所興用手指放肆一番。
會彈鋼琴的手指做這件事無比靈活旖旎,可快可慢,可重可輕,可深可淺。
小刀也會彈鋼琴……淩河幻想嚴小刀那一雙耐看而美型的男人手,五根手指妙極了。
四周靜謐無風,洗手間的浴簾卻在他意識深處的某一篇回憶錄中,突然發出沙沙的響動。
他的身軀驟縮成少年時的骨骼模樣,長髮垂肩,俊美而纖長,一雙碧眼在水汽中迷濛,眉眼總像籠著一層雲霧般的神秘氣質……
無父無母的美少年,傾城之貌不是福氣卻是災禍。
浴簾之後愈加粗重的喘息聲撞破他的迷茫意識,一雙窺視的渾濁的眼在萬般求而不得的慾望中煎熬出絳紅色。那動靜就好像有人一把捏住脖頸從喉嚨裏捏出最細微的一聲,吊在半空中隨時都會崩斷,隨即陷入更加粗魯張狂的喘息……這樣的場景刺激到淩河骨子裏叛逆的血脈和以牙還牙的反抗性情,讓他隨時想要摸出一把利刃,刺出一刀。
這一刀,他不刺出去,到底是意難平。
沒想到最終,刺到了完全無辜的嚴小刀,也算終於抵銷了心頭一股莫名的邪火。然而假若當時不砍那一刀,他一定陷入更為長久的困擾和不甘。少年時代的陰霾,終究不易擺脫,還是傷到了他最在乎的人。
小河。
你長得太像你的父親。
一個男人,擁有如此驚心動魄傾城絕色的容貌,假若你沒有一副尖牙利齒,沒有冰冷堅韌的鎧甲和固若金湯的防線以抵禦週身,假若你沒有一副賴以生存自保的尖銳性情和強大心智以維護你的尊嚴,你的下場一定是悲劇性的,你已經親眼看到了前車之鑒。
淩河,在你的人生路上,你敢有一分一毫的暴露軟弱和任人欺辱嗎?
不敢。
……
淩河原本支撐身體的那隻左手突然砸上鏡子,張開的細長五指摳住鏡子邊緣,徐徐發抖。
以冰冷和尖刻麵目與世人橫眉冷對他已習以為常,私下這樣的柔情旖旎他隻給過嚴小刀。
他低頭研究手心裏羞恥黏滑的東西,自己用手指揉了揉,再湊上鼻子聞聞氣味,然後嫌惡地快速洗掉。這樣陌生的激情,他也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