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小刀與淩河互相一瞟,默契地同時開口:「夜叉?」
市局衙門分別了結了麥允良和遊灝東的案子,看來這時已重新調準注意力,扒皮十五年前這樁舊案。鮑局長的部下與三江地的公安之間一直有跨省協作的關聯,沒想到薛大隊長恰巧同來此處調查公幹。
坐回車中,嚴小刀此刻心如明鏡,對淩河道:「其實,你大可以直接把你所知的實情都告訴我,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走馬辦案的事兒交給那位薛夜叉也罷!」
雖然此前頗多齟齬不合,嚴小刀如今對薛謙其人也生出另一番印象觀感。那是個脾氣很臭讓人橫豎看不順眼的傢夥,卻也是個認真縝密且富有正義感的很好的警察。
淩河望著他的眼:「小刀,我知道是誰做的,但除非當初的犯案者樂意投案自首,自願招供,我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指控那些人,我並不知曉細節也拿不出真憑實據。你覺得,那些已經在高官厚祿與聲色犬馬的富貴人生中浸淫多年的大人物,有哪一位有這個膽量和氣魄投案自首,敢將自己剝個一幹二淨、一窮二白、一夜回到解放前?」
嚴小刀搖頭,顯然不會。
「你一中午都沒吃飯?」嚴小刀突然問。
「沒呢,餓過景了不用吃了。」淩河說。
一貫胃口很好的肉食大貓淩先生說「餓過景了」,嚴小刀這心裏有點兒心疼。他理解淩河這一路帶他所走訪的人、所做的事,他明白淩河做的是對的,隻是自己心裏別扭,這些陳年往事的揭蓋兒過程對他其實挺殘忍的,需要時間去慢慢稀釋消化……
他摟住淩河的腰,也是順手了,以大家長的口吻命令:「先去吃飯,長身體的年紀不準餓著!」
摸到淩河後腰才覺著不對,這事他媽的怎麼能摸順手了?
嚴小刀迅速收回手指調開視線,卻讓淩河在之後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將嚴小刀那隻磨砂紙一樣的糙手拽過來,按回到自己腰上……皮糙帶繭的手他也喜歡,那是小刀的手啊。
淩河連啃了兩個雙層起司豬柳漢堡作為下午茶加餐,他們一行人下午又跑去民政局打聽樊江市的福利院孤兒院設施,給辦事員塞了紅包要出一份名單,然而連跑幾家機構都沒有尋找到合乎身份的目標。
華燈初上,江邊城市在一股雲山霧罩的水汽中緩緩滑入美妙的夜色,燈火都像披著一層輕紗帳,從帳子裏露出朦朧神秘的容顏。
江邊這座吊腳酒樓,也是當地一家著名的網紅河鮮菜館,晚間食客盈門。淩河對小刀說:「也不能天天帶你去吃廉價的榮正街,好像我捨不得花錢。」
毛致秀幫腔道:「托嚴先生的福,不然跟咱們淩總出門,真的是要天天吃榮正街!」
淩河斜眼瞪毛致秀:「秀哥,你對嚴先生講一句實話,我有那麼吝嗇嗎?」
毛致秀意有所指:「老闆,這麼些年您一個女朋友都交不起,男朋友就更沒人瞧得上你!您說這是不是您太吝嗇不捨得花錢約會的緣故?不然還有其它緣故,願聞其詳?」
淩河被噎得沒話講,長了一嘴毒牙也有口頭上吃癟的時刻。
毛致秀見縫插針「辟裏啪啦」地狠命助攻,已是司馬昭之心,句句話都是說給嚴小刀聽的。嚴小刀心知肚明這種刻意感,然而毛姑娘的話怎就這樣合他心意、讓他愛聽呢……
他們幾人挑選了無煙雅座坐下,然而從吸煙區到無煙區這一片通暢的弄堂裏,尼古丁顆粒混雜在濕潤的水汽中,不可避免地飄過來了。
嚴小刀特意坐在擋風位置,試圖用自己寬闊的後背幫淩先生攔截一部分焦油氣味。
淩河忽然挪了椅子,坐到湊他很近的位置。
嚴小刀問:「幹嗎?」
淩河道:「總之都是煙味,還不如聞你身上陳年老煙槍的味。」
服務員手腳真不利索,扯嗓子喊都喊不來,淩河中途客串跑堂的,起身兩趟,一次是拎了一大壺甜玉米熱飲回來,第二次是吩咐廚房再上幾條嚴先生愛吃的野生刀魚。
身影裹在江邊燈下水霧中的淩公子,容顏俊美且身材修長,行走於黃楊木搭建而成的流光溢彩的酒樓裏,在庸夫俗子構成的市井小民群體之間實在太惹眼了。
隔壁雅座單間內有幾名公子哥模樣的也在吃飯,酒過三巡,瞧著淩河從門口路過兩趟,有人眼睛就直勾勾了,帶著滿嘴酒氣戳到包間門口,眼帶狎暱之意盯著淩河。
「誒,來我們桌吃啊,我們包間裏點了一大桌,各種很貴的河鮮活魚!」那公子哥眼底泛出放蕩的潮紅,打招呼的方式都透著輕蔑。
淩河對旁人的搭訕視而不見,第三趟起身是去幫嚴總要一包牙籤。
他經過時被那公子哥故意挺身蹭了一下。淩河抬眼以刀削斧劈的視線將對方逼退一步,沉聲送對方一個字:「滾。」
也怪咱們淩總穿得太低調,尋常老百姓學生仔的裝束,配襯這一副驚世絕艷的容貌,就讓某些心懷叵測的猥瑣之徒開始蠢蠢欲動,以為可以仗勢欺人隨意戲弄褻玩。
毛致秀攥著茶杯很想砸人。嚴小刀將自己一條好腿慢悠悠抬起來,橫搭在一張椅子上,以身形攔住那廝還想要近前一步的不軌意圖,拍拍自己身側讓淩河坐下。
淩河嘴角捲出個小表情,都覺得這一齣戲十分幼稚可笑。然而跟小刀玩兒這種幼稚遊戲,他卻甘之如飴樂此不疲……
眾目睽睽之下,淩河親手從嚴小刀後屁股兜裏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塞小刀嘴裏。
嚴小刀輕咬著煙,笑,眼神示意:給哥點個煙。
淩河在外邊一貫很給刀爺麵子,溫柔地湊近,點上了火,卻發現嚴小刀沒捨得將一口煙圈吐他臉上,轉臉全部噴給旁邊那個登徒子。
若是刀爺以前的脾氣,腳底下這隻椅子就飛去登徒子的腦頂了。但這是在外地,對方一群地頭蛇,他們沒必要過分招搖惹出嫌隙,耽誤了辦正事,嚴總不是二十歲愣頭青的年紀了。
走出酒樓下台階時,淩河當仁不讓地摟了嚴小刀的肩膀,臂彎摟的就是他的勢力範圍。
隻要雙方的心思暫時逃避開復仇、心計和幹爹這些令人不悅的字眼,兩人之間一切的相處都是這般情投意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