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就喊警察啊~~~」帥哥講話婉轉而悠然,「一去一回兩趟地鐵,身形敏捷手腳利索地都沒掏錢買票,一側身一騙腿您就蹭進去了,臨回家還順手從街道辦大門口『喜迎XX大』的橫幅下麵順走了公家一盆月季花!這位阿姨,您趕緊喊警察過來。」
大嬸驀地一愣,抖了抖嘴角,臉皮卻厚實得很,早已百折不撓百毒不侵,一聲不吭迅速就跑。淩河也不強行阻攔對方,大嬸健步如飛奔回家門口抬頭一看,一名高大俊朗的漢子伸長著一條腿,正坐在她家的木頭門檻上,徹底封住她逃回家的路線。
淩河優雅地踱步而來,手掌撫上大嬸門口停的一輛橘黃色單車,舌尖一咂摸:「這自行車看著十分眼熟,如果把車筐去掉,車後座拆掉,不就是你們樊江本地滿大街跑的共享車麼。」
大嬸臉色頓時不對了,自行車之前不是藏大門裏邊的嗎!
淩河嘲諷道:「這車隻有車筐是你自己花錢買的吧?」
大嬸罵道:「要你這個娃多管閑事!」
淩河臉上打趣的笑模樣突然消失,冷笑一聲:「你中午剛才跑去衙門辦事處,用了不知誰家的證件領到手了雜七雜八各種補助,你每月都去領錢吧,這經年累月也湊不少錢了?你家的古稀老人在哪,你家裏殘障人士和大病低保戶在哪?你冒領的是誰家的補助?!」
這事是真要被拘留罰款的,大嬸臉上的囂張氣焰在那一刻煙消雲散。
淩河趁那大嬸愣神,突然伸出二指順走對方的手包,從裏麵扒拉出身份證和補助證件,將名字念出聲:「蔡……紅英……這不是你的名字?這不會就是原來住你家隔壁陳九的寡婦吧?發死人財是損陰德的,您可真有膽量和本事!」
淩河審人一向善於步步緊逼信口開河。他就是依照算計人心的思路隨口瞎蒙的,然而這世上各形各色的人心,恰恰每次就在他的精巧算計之內入了彀。「罵死王朗」的口才上可拳打天王貴胄,下可腳踢牛鬼蛇神,對付這腹無點墨的市井小民是殺雞用牛刀了。大嬸整個人如同被霜打爛的一棵豆苗、被剪成禿尾巴的一隻大山雞,過半晌,認命地往門檻旁一屁股坐下,賭氣道:「問啦問啦!不就是那短命死鬼的一家子,你們要問什麼!」
嚴小刀如今也摸透了淩先生為人做事的思路。
淩河辦事是葷素不忌不擇手段的,手段遊走於正大光明與陰暗晦澀之間那一條狹窄的邊緣地帶。在淩河眼中,黑白分明的強烈正義感是不存在的,每一個人在這艱難世上歷經一路的摸爬滾打,身上一定都濺著汙點,都有不堪啟齒之處,無非就是汙點多少以及旁人是否揭你蓋子的分別!誰也甭想偽裝一世清白道貌岸然。
大嬸打開了話匣子,也好似終於逮到機會發洩一腔怨氣,說到最後嚴小刀想插嘴都插不進來。
「俺當初嫁到這條街,住十八年了,那死鬼一家子可算死得早,陳九要不死俺們全都得搬家,簡直雞犬不寧!吃喝嫖賭他樣樣行,這沒用的男人就是賺錢養活家不成,挑扁擔還不如他老婆勤快!」
「他老婆一個苦命女人,也是活該不爭氣,幾乎隔三五天被打一回,打都打不跑你說她得有多麼賤?俺要是蔡紅英,早就直接拿把菜刀拚了命剁死那男人!」
「啥?十五年前那個案子?當時鬼知道是他做的哩,俺又沒有看到他搶銀行,他搶了銀行又不會分給俺們多點錢!俺記得他當時回來過一趟,給他老婆買了些吃的,大手大腳買了幾件挺貴的新衣裳,還給他兒子付了一學期學雜費,這人膽子多大呦!」
「俺為啥記那樣清楚?因為陳九從來都從他婆娘手裏搶錢的,他就沒交過錢!然後這人就突然失蹤啦,再也沒回來。現在看來,就是發了絕命財被人砍死回不來了唄!」
「陳九那時就是好吃懶做遊手好閑的混球,扁擔他也不是天天挑起……哦,那傢夥最後失蹤前的一陣子,就是替人挑運衣服布匹的。有外地人來俺們這條街,租開店麵做生意,賣衣服鞋子啦……都是啥人?哎呦過去這麼多年,俺真記不清都是啥人!」
甚至未等淩河和毛致秀反應過來,嚴小刀麵色遽然沉下去,彷彿是循著那大嬸的口供思路在隱秘地帶快速扒拉出一些蛛絲馬跡,突然問道:「你說的賣衣服鞋子的外地生意人,其中有沒有一個身材中等不胖不瘦,白麵,戴眼鏡,說話沙啞慢吞的人,當時大約二十來歲?」
大嬸撥弄著花盆裏的月季花骨朵:「實在不記得啦!」
淩河與毛致秀會心達意,齊齊盯了嚴小刀一眼。淩河於是從手機翻出一張照片遞給大嬸:「他說的就是這人,您見過嗎?」
大嬸仔細看了半晌,搖搖頭:「俺這腦子要是還能記得,俺就成妖精了!」
快要成精了的大嬸在燙髮上別了一隻大花發卡,這時臭美得扭了一下,逼得毛仙姑從胳膊上浮出一層雞皮疙瘩。
大嬸又說:「男的失蹤之後,留下孤兒寡婦也怪可憐,他老婆挑扁擔供養兒子,身體很差,沒兩年也得絕症病倒啦,後來應該是死掉了。她兒子?沒爹沒娘肯定送去福利院了!不知道哪家福利院了俺又不關心!」
大嬸嘴上講著漠不關己的悠悠往事,手上卻用偽造證件每月按時領取那份原本屬於蔡紅英一家寡母孤兒的困難補助。什麼是人心?這就是世道人心。
能問出的真材實料連同各種邊角料,都摳哧差不多了,臨走時,嚴總抽出一張鈔票遞給那中年女人:「以後別再去領那份死人補助,把民政局的錢留給那些還艱難活著的人吧!麻煩您今晚在這個巷口上,給那位可憐寡婦燒個紙錢火盆,成嗎?謝謝您。」
大嬸眼神詫異,咬著嘴角垂下眼皮,默默將錢接了。
轉過身去毛致秀低聲埋怨:「嚴先生您竟然還給她錢?這可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嚴小刀淡淡地說:「全憑她自己良心。」
正待要驅車離開,大嬸追出巷口問了一句:「你們幾個不是警察吧?」
嚴小刀瞇了一雙精細的眼:「您見過警察?」
大嬸一撇嘴:「俺見過多了!之前幾個月就來好幾撥人調查這個陳九,俺都懶得招呼,問來問去真煩啊俺全部說不知道!昨天剛剛又來過一個,俺看著那人就像警察,你們幾個不像!」
淩河頗有興趣:「那人長什麼樣子您說說?」
「那人脾氣也凶得很,我被他纏得煩,才不樂意搭理你們。」大嬸這時的記憶仍然新鮮,不假思索一蹴而就,為他們畫影圖形,「那人大高個子,皮膚曬黑,戴個墨鏡挺霸道的,開一輛吉普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