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小刀在心裏白了局座一眼,老頭子一把年紀當了一輩子直男,外孫子都有了,您老真忒麼八卦!有些話他是發自肺腑飽含忠誠,坦蕩地答道:「我有愛人了。您別聽外麵的人亂說,讓我朋友聽見了,他那個人特別介意,他不高興。」
薛謙與鮑正威同時盯了嚴小刀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望天,心有靈犀地沒再追問。總之都讀過淩先生那份繪聲繪色、詳細生動的口供,大家心知肚明這「愛人」是哪個。
薛謙那副神思就沒爽過嚴小刀,戴上口罩更顯出這人眼球轉動的模式獨闢蹊徑,兩道視線不停剮著嚴小刀的臉。但這人辦正事手法還是利索的,以白布嚴嚴實實蓋住容易引起五感不適的大麵積部位,戴消毒手套小心輕拿地隻揭開關鍵部位,並遞上工具。
嚴小刀都沒碰,默默看了一眼迅速閉上,聲音壓抑在口罩內:「頸動脈被切割導致破裂大出血,還有什麼值得可疑麼?」
他沒學過醫理,隻會憑借經驗「閱讀」傷口。
鮑正威沉聲道:「關鍵是這人怎麼把自己割破的?」
鮑局長這話當即就讓嚴小刀敏感的神經弦「騰」得跳起來,在他腦海之間淩亂舞動——麥先生「怎麼把自己割破的」?
證物台上放著那隻致命的性愛玩具脖套……嚴小刀拿起證物仔細端詳,心猛然被揪起來,好像被人掐捏著他最脆弱不設防的喉頭部位提了起來,將他懸在半空鞭打撕扯。他有些難以置信,趕忙又跑到冰櫃前,這次都顧不上迴避和忌諱,將遮遮掩掩的白布一把撩開,幾乎是雙眼趴在那飽受創傷已慘不忍睹的致命部位,睜大了眼在傷口截麵上尋覓蛛絲馬跡……
那天,嚴小刀就這樣來回往復走了有七八趟,他的麵皮就在鮑局長和薛隊注視下緩緩凝結成一層堅不可摧的鎧甲,極力掩飾外露的情緒,聲音卻悄然地含混哽咽,心潮澎湃如江口決堤之水。
他這樣對局長彙報的:根據頸動脈肌肉和血管破裂的方式,要害部位應當是用一段極細極薄的刀片割破的。刀片製作巧妙,嵌在玩具裏。
鮑局長深看著他:「所以你也看出是刀片。」
用刀片致命,有幾處最合適下手且極難解救的部位。一是左胸第三根與第四根肋骨之間,二就是頸部大動脈,其次還有骨盆處複雜密集的血管以及腦幹、頸椎。但那些部位都埋得較深,顯然用刀刺更方便,這些位置基本是一擊必死,當場都難以解救。
鮑局長又問:「刀片怎麼進去的?」
嚴小刀說:「這個看似玩具的脖套,它的作用就好比一隻動能加速器,並不直接殺人,但是依靠通電後的快速震動和開闔,在開到最大頻率時瞬間勒緊了受害人的脖子,將刀片送進去切開血管……」
簡老二弄來的高檔進口稀罕貨,畢竟隻是個尋歡助興的玩具,並不直接殺人,隻是做了順利運送凶器的一件載體。
薛謙冷冷地橫他一眼:「你玩過嗎?你能確定?」
嚴小刀道:「不同尖銳物體戳出來的創口或者截麵,有很細微的差別,分辨是普通鋸齒還是特殊刀片這並不難。」
薛謙眼眶發紅:「嚴先生,你這麼幹過?」
嚴小刀咬牙回道:「我沒幹過,但這很明顯我看得出來。」
鮑正威用嚴肅的眼神製止薛謙。請嚴小刀過來是以「特殊專業人士」身份做親身的佐證來說服薛大隊長,嚴小刀的判斷與衙門裏幾位正牌仵作的判詞是一致的。
嚴小刀突然抬眼直視鮑局長,脫口而出:「當時究竟誰下的手?難道麥允良是自己把這個狗脖套似的玩意套上,自己下手勒斃了自己嗎?」
鮑正威道:「是簡銘爵執行的,但簡老二說他當時做得太興奮忘乎所以,口供還交代說……受害人當時一直在勾引他、誘使他一定要那樣做。另外,他口供稱受害人曾單獨在浴室待過幾分鍾,有機會在工具上動手腳。」
薛謙低聲罵了一句:「死無對證,姓簡的現在想怎麼說都由著他一張嘴了。」
人都已經保釋出去,暫時在家監視居住,薛隊長已經憋著火隨時想燒簡家大宅了,盡管他自己也明白,這樣的情緒對於他的身份立場非常不職業,他太執著於揪出真相,絞殺兇手。
嚴小刀強忍住難受的心境:「是他自己選的玩這個嗎……我是說,如果當真是麥先生主動提出……」
鮑正威挑眉:「什麼意思?」
嚴小刀掀開白布指著某處:「麥先生的頸部血管其實與一般人不太一樣,我不懂醫,完全是以實踐常識來看,普通人頸內動脈埋在這條肌肉裏,並不那麼容易從外部直接割斷,而死者這根血管在頸部有一個90度轉折外凸,我之前就注意到了。」
鮑正威領悟了,話音帶有某種說不出的沉重:「如果我再告訴你,從受害人胃裏檢出包括□□和替代腎上腺素等等幾種藥品的成分,事實就更清楚明白了。」
嚴小刀此時心如刀絞,茫然地望著局長大人。
鮑正威解釋道:「就是我們俗稱的幾種常見興奮劑,可以短時間迅速提高心率和增強心髒排血。
「我們搜查過受害人酒店房間,沒有找到藥盒,估計已經被他自己銷毀扔掉了。
「但是,他在一個衛生間紙簍內漏了一樣證物,是剝開藥品後丟棄的鋁箔藥囊,有他沾手服用的指紋和唾液痕跡,就在當天傍晚赴約之前。」
……
薛謙沉默許久,掀開口罩露出臉上每分每毫全部的表情,金屬雕塑般的麵龐在那瞬間流露不忍。這人眼眶內突然露出紅斑,憤然道:「所以咱們的結論隻能是,麥允良自己弄死了自己,當事人有意選擇這樣的時機和方式,自殺身亡。」
嚴小刀胸口受到無形的重擊,再回想之前的交往,什麼都明白了。隻是以他一貫的內斂和堅強,胸口作痛凹陷下去的一刻都能臉不變色,盡量不露出過分的悲哀和崩潰情緒。
許多事情是死無對證的。
但事實已經以抽絲剝繭的形式一片一片攤開晾在眾人眼前。嚴小刀坐在物證台的辦公椅上,身體隨著轉椅無意識地轉動,眼前一幕幕往事像倒帶一樣掠過,許多人的影子從白色房間幹淨刺眼的牆壁上此起彼伏,交錯地浮現。
薛謙就坐在他對麵,口罩掛在一隻耳朵上,咬著半截香煙:「局座,其實我早就明白,這就是結案所需的真相。
「麥先生是用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殘酷方式,報復了那些多年折磨他淩辱他的人渣,隻是方式太慘烈了。他那時一定知道遊灝東把戒指忘在裏邊,他故意的,他帶著遊灝東的戒指,開房勾引簡銘爵,最後按計劃順利成功地割開自己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