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小刀脫掉外套,把自己關在洗手間裏。他對楊喜峰吩咐,去醫務室拿點紗布繃帶和消炎藥按摩油。
他的右臂手肘關節在惡戰中被踢中,屬於二次受傷,腫脹程度和顏色已經沒法看了。
方纔為淩河壓胸,做人肉起搏器,再次加重了傷情。那一刻就完全忽略了手臂的傷患,彷彿那條胳膊已經不是他自己的,所以淩河的胸腔最終並沒有塌掉,是他自己胳膊快折了。
西裝表層仍然體麵,襯裏濺滿血跡,凝成暗黑色,一片斑斑駁駁,嚴小刀緩緩地、小心翼翼剝掉襯衫,盡量不碰觸傷臂,露出赤裸精健的上身和腰間一排利刃。
這些事情他做得很熟練,也是因為傷得多了。
他用牙撬開一瓶洋酒,拇指撥掉瓶塞,清洗一下傷口再順便解渴解乏。他從洗手台上找了個盒子,溫水調和藥粉,往裂開的傷患處抹了抗生素類消炎藥粉,最後再用繃帶一層層纏住手臂,固定肌肉。他右臂基本隻能微微蜷著,不敢發力。
這種傷就是需要養一兩個月,不算大事,但他現在偏偏都沒有養傷的時間機會。
迴避在洗手間內,他撥通了戚爺的號碼:「幹爹。」
「幹爹,我和淩河都遇襲了,有一路人想要幹掉他,就在船上,一小時之前發生的。」
「……」戚寶山在電話那頭「啪」一聲關掉了屋裏正在聽的時調小曲兒,廊下八哥都啞嗓了,頭一句話就曝露出緊張嚴峻,「淩河人呢?他死了?!」
嚴小刀說:「沒有,差點掛了,又救回來,現在應該沒事。」
戚寶山也不知是放心了還是失望了,靜默沉吟半晌:「哦……救回來了。」
嚴小刀實在憋不住,還是問出來:「幹爹,誰下的手?」
戚寶山卻反問他:「你覺得誰下的手?」
嚴小刀語塞:「……我完全不認識,看著像外麵雇來的,失手了就跳海,就不打算讓別人認出或者抓到活口。」
戚寶山再次陷入沉默,後來冷不丁又關懷了一句:「小刀,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嚴小刀麵色平靜:「一點破皮小傷,沒大事,您放心。」
戚爺這句關心也相當生硬,感覺是為安撫人心而敷衍式的關懷,關注點全在於淩河死了沒死。
「好,我知道了。」戚寶山在夜深人靜的氛圍內陷入超脫式的自言自語,「淩河不管是死也罷,是活也罷,總會有人想要切掉這塊陳年腐肉瘤子,早晚都要有人急不可耐自露馬腳去動手,隨他們折騰,我們不如以靜製動,看看熱鬧……小刀,你自己當心著。」
嚴小刀很規矩地答應著,掛斷電話時凝重麵色之下是遮掩不住的失望和狐疑……
十幾年前生意上結怨的對頭?他一直認為戚寶山沒有對他講全部實話,或者,根本就沒一句是實話。隻是,有些事情他也沒資格打聽,其實關他什麼事呢?……
前半夜還挺熱鬧的,因為發生意想不到的血腥事件,遊輪上的安保人員挨門挨房地與客人交談問話,既是檢查,也是安撫。
敲開複式貴賓套房的房門時,身穿黑衣製服膀大腰圓的安保人員還是很客氣的。當然,問也問不出實情詳情,有關聯的人誰會承認?挑起爭端的兩名嫌疑人直接投海,船員隔著船舷用救生圈和繩索網子裝模作樣打撈了一會,什麼也沒撈到,隻看到一片烏漆墨黑洶湧的波濤汪洋,於是迅速就放棄了。
劇院的包廂和走廊留下了點點滴滴血跡,但血跡也是屬於失蹤嫌疑人的,還是沒有直接證據指控任何人行為不軌。
船都沒有拋錨停泊,連夜又開出幾個海裏,所有人很默契地試圖把這事揭過。
死人了嗎?誰看見了。
真要是鬧大了說這條船上死過人,「碧海雲端」盛筵的這條航線就賣不出去了。
後半夜,遊輪在海上進入平穩勻速的航行時間,聲色場所人氣都稀少了許多,走廊靜謐無聲。
醫護人員終於將吊瓶和氧氣罩那些有礙觀瞻的傢夥事都撤掉了,離開房間,眼前也就沒什麼能阻攔咱們淩公子用一張妙嘴暢所欲言,毫無成本付出地逞一番快意恩仇。
嚴小刀覺著淩河好像睡了,但他輕手輕腳俯身過去給這人蓋被子時,淩河側了個身,一條胳膊翻過來,恰到好處搭在他腰上。
兩人在昏暗光線下默不作聲。本就身高相仿,足以平起平坐又平躺,此時在枕上平視對方的眼。
嚴小刀其實仍暗懷防備之心,以他的脾氣,他就不習慣外人近他的身或者摟摟抱抱。他的床伴兒紅顏知己們都曾經抱怨過,小刀,你上了床為什麼都不願脫衣服?
他不脫衣服的理由當然不是什麼扭捏害臊。
床伴都隻找交往多年知根知底的熟人,他從來不睡生臉,絕不會在這種事上著別人的道。
淩河望著他:「嚴總,你是不是睡覺永遠不脫衣服?難為你了,右腋下四把小刀,左腋下應當也是四把小刀,你不嫌硌?殺豬宰牛的那把寬刀藏哪裏了,我能摸摸你的西裝外套麼?」
嚴小刀時常驚異於眼前這人的精明和縝密,彷彿什麼事情都料在心中,還忍不住總要刻薄直白地說出來,藉以挑釁他的忍耐度。
淩先生隻要一張口,絕對有備而來,且來意不善。
淩河以手搭他腰部不是表達親暱或者勾引之意,就這一下,手指無聲地撚過他右側肋上四柄不同長度的柳葉寸刀的刀柄位置,連位置和角度都摸出來了。嚴小刀沒有彈開對方的手,已是最大程度的容忍此人放肆。
淩河手背上殘存一塊輸液紮針留下的青紫。他看著心疼,沒捨得掄開這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