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2 / 3)

眼光瞟過他時,嚴小刀覺得那人一雙很有韻致的眼睛,在他這裏停留半刻,送了他一記別有深意的笑,應該認出他是昨夜光顧過鐵籠的夜行客。

不但沒掛掉,泡著還挺滋潤,這人是魚變的嗎?嚴小刀心想。

這男子見他們都來了,薄唇劃出好看的弧度,竟然直接笑出聲。空蕩蕩的大廳內,隻聽見潺潺的水聲和「嗤嗤」幾聲笑,有些詭異。

所有人都表情嚴肅僵硬,各自一番小鬼肚腸,但都不想率先說話,齊齊看向渡邊。

渡邊仰山盯著那莫名發笑的階下囚,也笑吟吟地招呼手下:「水太少了,加些水嘛。」

這水確實比海水泡囚籠時少多了,室內池子又不會起風逐浪。渡邊仰山顯然對這溫暖平靜的蓄水池不滿意,叫人直接再添水灌水,不大工夫,水就直接超過池邊的刻度線,最後幾乎要滿溢出來,盪開的水花打濕了茶塢的棕櫚蒲團。

水池中的人立刻就沒那麼舒服了,方才隻及腹部的水,這時滿溢至脖頸、下巴,最終將將地卡在下唇那一線,隻要一不留神低頭就會嗆水。那男人被迫不得不將頭抬高,眼見著呼吸也急促起來。

嚴小刀知道,水隻要沒過胸口處,壓迫心髒位置,人長時間待在下麵很不舒服,會產生強烈的窒息感……海水泡籠子的整人把戲,顯然也是渡邊仰山的陰險手段。

「淩河,你活該今天落我手裏這個下場,讓大家都看看你醜陋、落魄、骯髒的德性,看你還翻得起浪嗎?」渡邊仰山平時潛心塑造出一副老好人麵目,難得撕下那層偽裝曝露出恨意。

水中大魚冷笑一聲,被水泡得黑眉俊目、輪廓異常清晰,反詰道:「落你手裏又怎樣?跳梁老醜,我瞧你今天貼了幾層臉皮敢在這麼多人麵前裝瘋賣蠢、信口雌黃?」

渡邊仰山臉色就變了。

「淩河,就是當年那個叫淩煌的,坐牢的老闆,他兒子,你聽說過吧?」簡明煌按身份是和嚴小刀坐同一條沙發,這時端著茶杯悄悄湊過來。

「聽說過,他家得罪了渡邊?」嚴小刀目不斜視,輕聲問。

「他們家得罪人多了吧——當然我也都是道聽途說,都是聽我們家老人兒說的!淩煌那個人,當初是歸國改籍的華僑,改沒改回國籍我其實也不清楚哈,總之憑借身份便利在南方S省、F省那邊生意做得很大,後來發生了詐騙和走私大案,已經十多年前了吧,有幾十億的官司沒有?震掉了當地半個官場吶……

「很多人因為他家案子損失了錢,都被騙了,都是些白手起家的小企業主、小老闆,甚至村鎮老百姓集資的錢,全都打水漂了,資金追都沒追回來。聽說還有人被逼得走投無路、跳樓自殺,嘖嘖,一輩子養老錢都沒了啊。有不少人想把姓淩的從屍坑裏摳出來挫骨揚灰呢!」

十幾二十年前的事情,這些陳芝麻穀子快要跟簡老二年紀差不多大,純屬道聽途說,能拚湊出這些八卦,也不容易了。

總之就是個聲名狼藉也已樹倒猢猻散的老棺材板兒,淪為後人偶爾嘲弄的談資,而且每每提起來,皆是一副「人人得而誅之」的口吻,哪會有人真心細究當年公案的是非曲直?

「不過……這臉、這姿色,真不錯……」簡銘爵不出三句話迅速回歸老本行,頗有興致地將眼光留戀在仰著脖頸掙紮在水中的淩公子,之前的一段江湖公案並不在他心上。

遊灝東與渡邊一同坐在正位、主位上,此時還真是一臉「人人欲誅之」的義憤,滿臉都寫著「老子也跟他家有仇」的大紅血字。

遊灝東一副與渡邊仰山同仇敵愾的表情,難得關心地問道:「這個陰險狡詐的傢夥害得你們也吃苦頭了?」

「哼……」渡邊仰山的半禿頂在五彩琉璃窗的折射下反出光澤,「淩河……他把我們算計了,他毀了我旗下遠洋運輸公司近乎三分之二的艦船,他吞了我渡邊家的產業!……」

接下來的那十來分鍾,變成渡邊仰山個人唱獨角戲的控訴大會,別人愣是插不進嘴。

嚴小刀也是頭回發覺,這山寨老鬼子這麼能說?口才絲毫不輸姓簡的皮條客。

長話短說,簡而言之,渡邊集團作為戰後被重點扶持的遠洋重工企業,有著數十年橫霸東亞與南亞的輝煌成就。那些年在高麗海灣、琉球海峽、馬六甲、印度洋往來的船隻,以及港口工程,曾經一半都屬於渡邊旗下各個公司,一時風光無二。

然而,近幾年集團業績突然一落千丈,原因未明。也是轉過千禧年來全球油價暴漲,人工成本翻倍,生意都不好做,然而這其中一定另有其他因素。渡邊仰山這人大約是誌得意滿之後驕矜氣盛,不知怎的落入這位淩公子的圈套。

淩河這樣的人,在渡邊仰山眼裏,原本就一條喪家之犬。你親爸都入黃土了,你家族都敗落了,你們一家子當初已經被警方抄家滅籍,沒株連九族已是你造化,我渡邊家不過看你有些用處,賞你一口飯吃。

但當初你賞口飯吃的人,那凍僵的身軀緩過活氣來,可能就要回過頭狠狠咬你一口,把你坑死。

淩公子大約就是這樣,回頭狠咬了渡邊仰山。這人楔入內部掌控了渡邊家一些生意的重要關節,再勾連外麵人脈,將原本由渡邊控資控股的港口、船塢,一個一個地做空、或者敲掉、或者搞破產、或者私自轉賣套現……白手起家不容易,要敗一個家很容易,如同多米諾骨牌產生連鎖反應,短短幾年之內渡邊遠洋帝國的江山要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