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有暉吞下口水潤潤幹澀的喉嚨,抬眼瞄嚴小刀不愉快的臉色:「這幫人玩太過了,我也不喜歡這一套。」
嚴小刀整了整西裝前襟起身離席,離這些人遠點,嫌髒。
梁有暉隨口道:「嶽仰山那傢夥,以前在城裏見著他還不好這一口啊。他老家不就是某省過來的,當初還跟我們吹噓,自稱是嶽家幾十代的後人。」
「改名換姓才好,一個敗類,他也配姓嶽!」嚴小刀眼神一變,冷麵抽身而走。
剩下的話嚴小刀不能再與傻白梁少爺交心。
總之,這渡邊遠洋集團的老闆渡邊仰山用他麾下的船將某個重要人物運來,裝到「雲端號」上,運往伊露島尚不知要如何處置。遊家公子事先知道消息趕來看貨,簡老二或許也提前聽到風聲來看熱鬧,渡邊仰山在他們臨灣經濟新區與各家公司皆有商業運輸來往,因此肯定認識臨灣握有實權的遊家,這群人是有關聯的。
在滿船賓客徹夜狂歡烏煙瘴氣之時,嚴小刀快速摸回房間,迴廊燈火追尋著他修長的影子。
一進門就從門後揪出楊喜峰,二人將房門合攏。
楊喜峰戴個鴨舌帽,身穿瘦胳膊瘦腿的暗色短打扮,低聲道:「大哥,我找見了,從西側緊急通道下樓,穿過那個平時上鎖的員工通道門,下到底艙的中間那層——就是中央總廚和後勤雜務那一層——別下到最底層那裏都是閥門和渦輪機。」
嚴小刀低頭咬著煙,同時快速換掉西裝:「說最要緊的。」
楊喜峰抹一把汗繼續:「你就摸到我說的那層,要進到廚房後麵的雜貨間,旁邊還好多工人來來去去……
「那個不是集裝箱,真的他媽是個籠子!籠子裏麵,有人。」
「什麼人?」嚴小刀是個利索急脾氣,真煩這大喘氣的彙報模式,說關鍵的。
楊喜峰嚥下口水,眼神亂跳:「我、我也沒看清,隔著窗戶嘛,黑咕隆咚我都沒敢看!哎呀嘛玩意啊簡直見鬼了,不然您自個看看去唄。」
「所以籠子還扔在外麵,泡在海裏?裏麵有人?」嚴小刀感到匪夷所思。
楊喜峰戰戰兢兢地點頭,伸手指向路徑方向:「大哥您今晚趕緊去看,現在應該還在,過了今夜沒準就被鯊魚啃光了,明兒一早就給咱們剩一副骨頭架子!」
嚴小刀一聽這話趕緊的,將貼身衣服塞進短靴再紮緊,做了簡易的麵目偽裝,閃出房門……
楊喜峰平時看著嬉皮笑臉的猴樣,幹活兒手腳還是利索的,路徑彙報準確。
底艙第一層是工人、服務生的睡艙,四人一間,艙室排列密集,排成鴿子籠一樣,中間是一條狹長還堆滿雜物的走道。即便在同一條豪華遊輪上,樓上樓下也是兩重天日,直白甚至是故意地顯示社會階層之間壁壘分明。
嚴小刀路過走道時與工人擦肩而過,順手從哪個衣架上抽走一身半幹不幹的白色製服……
中央廚房亦是熱鬧繁忙,一盤一盤的迷你尺寸抹茶起司蛋糕和精緻櫻花奶酪杯從烤箱中轉出,冒著剛出爐的奶油烘焙香氣,小工們再將一車車的西點和梅子清酒運往樓上舞廳,今天走的就是這套歡快的和風主題。嚴小刀順手扯過一輛盛滿碗碟的泔水車,再低頭穿過廚房過道。
雜貨間昏暗逼仄且道路曲折,已經到了遊輪底艙最深處,靠近船舷的邊緣。
嚴小刀一個小窗一個小窗地往外找,揣測應是這個方向。
一名頭髮蓬亂麵孔黝黑的小工,對著某一扇舷窗麵朝大海吃東西,一手端個香檳,另手拿著蛋糕——這些東西廚房裏應有盡有,廚子和工人沒有不偷吃的。
那黑皮小工邊吃還邊笑,胸膛裏發出咯咯笑聲,招貓逗狗似的,向窗外一舉杯。
嚴小刀默默注視片刻,從陰影中緩步走向那人。
他輕輕一肘擠開滿嘴塞了蛋糕咕噥的傢夥,內心已有準備地轉過頭去,看向舷窗之外……
深夜的海水是憂鬱而冰冷的。巨大的水體被船尾渦輪發動機和扇葉強行攪動著,將水花攪成支離破碎的白沫在低空中飛散。這些全部化作顛簸的波濤,撼動著一側由鋼筋鐵骨吊掛著的牢籠!
船尾有兩隻小燈,恰好點亮這個方向,從上方打出兩道交錯的燈柱,隨著船體晃動出某種毛骨悚然的燈光特效。
晃動的燈柱描摹出黑暗海水中吊掛的側影。黑色油布在水下被撕裂開來,邊緣卷折飛揚著,剝現出那裏麵隱藏的驚人的殘酷。一個身軀修長、寬肩長臂的人,竟是以類似耶穌受難的姿勢,手腳皆被劇烈晃動看不清形貌的鎖鏈限製著,連接在鐵籠四角,吊在籠中。
也就是吊在水中。
這人已經快被淹死,被吞沒了。
洶湧的黑水不斷拍擊鐵籠,黑布裂口就撕得越來越大,晃動驚懼駭人。那籠子吊的位置不上不下,或者就是用心險惡地故意為之,水麵看似隻及腰部,但蕩漾的波浪沒心沒肺毫不體恤地撲向那無路可逃的被困之人,每一時,每一刻,燒殺圍殲一般撲向那人,水不斷湧向臉上,再退去,然後更兇猛地湧過來,再倏地四散退去、蟄伏,預備下一波排山倒海的轟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