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因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像我們這樣級數的黑客藏起來的東西有多難找了。」沈欽嘻嘻哈哈地說,「尤其他又受過軍事訓練,反偵察手段不缺,如果他不想讓人發現的話,即使是我估計也找不出來,所以,要不還是放棄了吧?反正這一次我們去美國也隻是蜻蜓點水,隻是去探望安迪而已,很快就回來了,應該出不了什麼意外。」
當然啦,他的想法也不無道理——就隻是非常的不沈欽而已,好黑客多少都有點trol freak,沈欽恰好就是個很好的黑客,對自身安全的控製欲也強到讓人發狂——
劉瑕又瞥他幾眼,聳聳肩,沒多問。「那也好。」
隻要他不在意就好,至於她,從來都不曾在意,她在意的,隻是他的在意。
『嘀』、『嘀』兩聲,機票被掃碼,走過短短的廊橋,在空姐笑靨如花的問候中,他們進入機艙,陽光在舷窗角落熠熠生輝,沈欽把頭探過來,「他還寫了什麼?」
「接下來就是交代一下他最近沒出現的原因了,還有一些零碎的消息……」劉瑕翻了翻信紙,「你知道嗎?景雲已經從保險公司辭職了。」
「真的?」沈欽的驚訝非常之虛假,劉瑕靜靜地看他裝逼,讓安靜戳了他一會才繼續說,「嗯,真的,他前段時間失聯的原因,就是去警校重新參加培訓了。」
「不論如何,美國,已經是一個我無能為力的國家了,我希望沈欽都能保護好你——我成功地把你交到他手上一次,但下一次,我不希望再聽到他聯繫我,告訴我『劉小姐被抓了,我需要你的幫忙』,從他在自己的窗口重新發現你的那瞬間,保護你,就成為他的責任,告訴他:這一次,我是很勉強地給他投了信任票,別讓我失望。」
「對你,我沒什麼可叮囑的,這段時間的變化,我沒有親眼見證,但我媽和暖暖都有提及,蝦米,我有種感覺——你已經不一樣了。」
「並不是什麼標誌**件……對你而言,並非如此,因為你太過聰明,隻要一點線索就能猜出一切。你的改變並沒有那麼的戲劇化,而是在一點一滴之間,不知不覺地積累著,完成了那個至關重要的蛻變。我有種感覺,你已經克服了自己最大的難關,對你的未來,我很有信心,我想,那一定是一片光明——一定比你的理性會給出的保守評估還要更美好一萬倍。」
「說真的,這是一種很棒的感覺,雖然我失戀了——說真的,兄弟團一直都在問我,為什麼我失戀了還那麼開心,還開玩笑,叫我情聖,但我還真沒那麼偉大,不是那種把苦情往心裏藏,隻要你能過的好,我再苦也無所謂的類型。我開心,是因為這件事總體而言,讓人充滿了希望,讓人對這世界會重新燃起一點熱愛,明白我嗎?蝦米,看到你能擁有幸福,真的,再沒有比這個讓人更開心,更有希望的事了。你和沈欽的經歷,也幫助我最終做出了這個決定。」
「你說,我從來沒愛過真正的你,你說能接受和熱愛是兩種不同的情緒,對此我不知該如何反駁,隻能把自己的感受誠實地告訴你——對我來說,你到底意味著什麼,為什麼一向自認磊落的我,卻從不敢真正地追求你。是因為害怕被你拒絕嗎?也許,但更多的,我想,是因為你對我來說,代表著過去那無能又怯懦的我,也代表著正義所不能到達的角落。從小到大,我都想要保護你,可卻從來未能如願,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忍受著那些不堪。」
「當我還小的時候,長大了當警察,是我的理想,我想要當警察,就可以把欺負你的壞人全抓起來,可當時的我從未想過,我最崇拜的父親就是警察,為什麼他也不能拯救你於水火之中。我們的距離,隨著我的成長而漸漸拉遠——我越是喜歡你,就越是意識到自己的無能,正因為我很清楚,你的絕望來自於這個社會,而我也很清楚,自己並不具備改變這社會的才能——我沒有這個信心,所以,我總是放不下你,我總是想要保護你,卻又總是不敢對你表白。」
「在畢業前夕,我麵臨一次選擇,爸媽非常不希望我做警察,我爸和我談過一次,他告訴我,當警察,有時候是很讓人痛苦的,這份痛苦,並不來源於那些現實的元素,低工資、超時工作……不,最大的痛苦其實來自於最終的那份認知:當你成為警察的時候,你以為你能改變一些什麼、保護一些什麼,但到最終,你總會發現,其實你什麼也改變不了,其實你什麼也不能改變。」
「現在想想,他的感慨,也許正是因為你的案子——而當時的我雖然不知情,但也因此觸動了和你有關的心結。我想當警察,最初的動因隻是為了從欺淩中保護你,可當了警察,真的能保護到那時的你嗎?那時的我,已經不再天真,對我來說,答案其實很顯而易見,也真的很讓人絕望。」
「我沒這個信心,我也放棄了希望,從這個角度來說,我也在和命運的對抗中落敗,在我心底深處,我非常清楚,我是個失敗者……我的意誌力,並不足以做一個警察。根本就不具備靠近你的資格,所以,我遊走在你身邊,囁嚅著、盤旋著,但卻從來沒有勇氣,把我的心意說出口。」
「但現在,我的想法終於發生了轉變——我依然沒有高估自己的能力,但我開始建築起一種信心,就像是你和沈欽一樣,我開始相信,隻要我一直努力,貢獻著我那點渺小的能力,去改變我所能觸及的現實……」
「那麼,一點一點的,在未來的某一天,現實,也會因此變得更美好吧?」
「像你這樣的女孩,也就不會再這麼絕望了吧?」
「這是一種很離奇的想法,因為發生在我們周圍的現實,是如此的沉重,每一天都有生命絕望地消逝,這種現行的、巨大的悲痛,幾乎能讓我們感到這個念頭的荒謬:現實是一台這麼巨大又沉重的機器,它好像會永遠這樣運行下去——我、你和沈欽,在生命中的某個時段,是不是都是這樣認定的?」
「但事實是,我現在開始相信的事實是,世界也有可能在變得更好,總體說來,當我們回頭看去,再想想現在,我們的生命,這個國家、這個世界,這個星球,隨著時間的流逝,其實也正一點一點地變得更加美好。隻是這改變攤平到時間和空間時,和龐大的總量相比,是如此的稀薄,非常容易被人忽略——但,它確實也正在發生。」
「所以,隻要我一直努力下去,一直奮鬥下去,總有一天,我能保護到的你吧?總有一天,我是可以改變什麼,可以保護什麼的吧?」
「所以,下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就是個警察了。」
「你呢?你還會把你的心理工作室開下去嗎?」
「有時候,我總有一些離奇的想法——對你來說,也許太柔軟了,但我總是情不自禁地在想,你開設這間工作室,是不是也是為了彌補當年的遺憾,想要幫到當年的自己,當年的謝阿姨,甚至是當年的劉叔叔,幫到那些本應擁有希望的靈魂?你是不是也在默默地貢獻著自己的力量,希望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你一定不會承認的,也許你還會說,我和沈欽都喜歡把你想得太好——」
「景雲和你真的時常都把我想得太好了。」劉瑕說,沈欽幾乎是同時地抗辯,「但劉小姐你真的很溫柔——」
視線落到信的末行,他沒有往下說,而是略帶詫異地癟笑了起來——
「但,就像是沈欽常說的一樣,我也要說,『那是因為,劉小姐,你真的很溫柔』。」
「所以,下次見麵時,我就是個警察了——重要的話要說兩遍——我希望,我能比現在更好,而蝦米你呢——你和沈欽也會更好的,我知道。所以,我衷心地期盼著那一天的到來——」
「——斷網中又沒手機,隻能寫信的連景雲。」劉瑕把信讀完,抖了抖信紙,把它小心地折好,「他的文藝病確然比前幾個月又加重了。」
對她的吐槽,沈欽隻是笑——他就那樣把下巴擱在隔板上,深深地看著劉瑕,「盡管毒舌好了,反正我和連先生都不會被擊倒——我們都知道,你比表現出來得更好。」
「而這真的是很深、很深的誤解!」劉瑕說,她沒好氣地給了沈欽一記白眼,「不許那樣看我。」
「就要。」沈欽說,她的男朋友一直都是很無賴的。「眼睛長在我臉上,你能奈我何?就要這麼看——就要——」
「先生,飛機就要起飛了,請您坐好,扣好安全帶……」空姐匆匆巡艙而過。
沈欽吃癟地坐回去,這下換做劉瑕得意的輕笑了——他們用眼神打了幾仗,但,她還是主動降下了座位間的隔板,把手伸過去,和他雙手交握,靜靜地感受著他手心的溫度。
飛機滑向跑道,屏幕上播放著安全須知,客艙裏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微小噪音。有那麼一段時間,沈欽和她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觀看救生衣穿戴細節演示,然後,沈欽靠到了隔板邊上,他的額頭觸到了她的。
「我沒有去找他,因為我覺得,已經沒這個必要了——那天,當我對沈鑠說話時,我知道他在聽。我覺得,在那之後他一直沒有開槍,有部分是因為沒有好的窗口,但也有部分,是因為他也意識到,我們的對話,其實已經結束了。」
「雖然到目前為止,我們從沒有過直接的交流,但我覺得我其實是瞭解他的……我能瞭解他的心態和動機——如果他直接來找我,我會讓他殺了我的,在我最痛苦的時刻,那甚至會被我看作是一種恩賜和解脫。但這並不能讓他滿足,不能平息他永不止歇的怨恨和怒火……我理解他,因為我也曾是那樣的人——如果沒有你,沒有安迪,再那麼自由自在地發展下去,那麼我就會是下一個威廉。」
「我和他的差別,隻在於我接納安迪真正走進我的精神世界裏,而威廉,或者亞當,他隻是被他的光和熱吸引,卻從未想過要向他學習。所以,當失去安迪以後,他有無窮無盡的不滿需要發洩,想讓所有人和他一起不開心……這是曾經的我的處理方法,因為我永遠不會變好,我們所能做的隻是讓世界變得和我一樣糟。」
「但我已經不是這樣了,我已經幸運地遇到了你和安迪。也許這麼說有些自誇,但當晚,當我告訴他,即使他殺了我……甚至是殺了你,也都無法擊敗我時,我終於重新又感到了安迪和我的聯繫……這是他常說的話,又那麼自然地從我的嘴唇裏吐出來,這讓我感到,他有一部分自我,已經被我繼承,隨著我的生命延續——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意識到,遊戲結束了,他已經黔驢技窮——他也開始漸漸地意識到,自己的做法有多荒謬,他自以為自己是在給安迪復仇,但每一步都讓他和安迪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