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浩瀚幽黑的太空中,一艘潛行艦彷佛一條有著深色鱗片的魚,無聲無息地飛行。
顧名思義,潛行艦,本來就是刻意設計為執行潛匿任務的軍艦,因此體型比那些震懾敵人的攻擊型軍艦要小得多,在一望無際的太空中,它就像一粒沙一樣,毫不引人注意。
尤其是當它進入潛匿狀態後,連能量振波也會大幅削弱。
這個時候,如果沒有針對性的探測,恐怕連軍事級別的星際雷達都難以察覺它的存在。
當然,這樣的艦艇在聯邦數量並不太多。
要達到潛匿條件,在設計上存在很高難度,所需要的材料也非一般軍艦可比,每一艘潛行艦都造價高昂,也導致聯邦軍部對於潛行艦的使用非常謹慎。
所以,假如有軍部高官此刻發現這艘靜靜遊弋在太空的潛行艇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
因為這不但是一艘潛行艦,而且是一艘星雲級潛行艦!潛行艦中的王者——雖然外形大小和普通的潛行艦看起來差不多,卻擁有目前最優越的性能。
而且,假如軍部對此驚訝,而進行調查的話,將發現讓他們更為震驚的事實。
軍部控製下的星雲級潛行艦,全部乖乖地停留在各自的基地,也就是說,這一艘極為昂貴,技術嚴格保密,絕對不可能由私人製造出來的軍艦,竟然完全不在編製內!
是誰,有如此大的膽子和能力,在聯邦的星域內作出如此默默無聲而令人震驚的事?
「不過小事一件罷了。」星雲級潛行艦內,麵容俊美的指揮官坐在辦公桌前,對著螢幕中的下屬無所謂地一笑。
相對於他的不在意,正和他通話的那一位下屬軍官,卻嚴肅地繃緊著臉上久曆風霜的線條,低沉地說,「長官,請不要掉以輕心。女王提議聯邦最高法院考慮廢除《聯邦公民自由人權法》第兩百三十條,這個行為,已經很明白是在為淩家說話了。那麼,也就是說,王族和淩家暗中達成了某種協定。這樣一來,修羅家和王族的同盟關係,很有必要重新考慮。」
「我現在不想理會這些無聊的事。」
「長官?」
「早就知道王族是隨風搖擺的牆頭草,以他們尷尬的處境,拋棄信義地掙紮求存也情有可原,我不覺得需要怪罪他們什麼。再說,我和那對王族母子之間也沒什麼貨真價實的戰友之情,隻要他們別壞我的事,就讓他們苟延殘喘好了。」
這艘星雲級潛行艦的擁有者,佩堂?修羅,年紀輕輕就官居準將高位的世家子風度翩翩地微笑著,毫無顧忌地說出自己的看法。
顯然,在螢幕中和他對話的這個男人,是絕不會洩露他們秘密的人。
「總之,我還是建議您,小心王族。」這個名叫尤裏的男人,謹慎地提醒著。
他在遙遠的星域的另一頭,透過視頻看著自己高深莫測的上司,帶著一點審視的意味。
眾所周知,三大將軍家族的繼承人基本上已經默定,淩家那個通過了特殊模擬考試的淩涵,洛森家忽然冒出來的艾爾,還有修羅家的佩堂。
這三位會是軍部未來最高權力的繼承者,因此,大家對三個年輕人的一舉一動都傾注了很大的關注。
這一段日子以來,可以說,淩涵和艾爾的名聲遠遠超越了佩堂。
作為淩衛號上的軍部特派軍官,淩衛打勝的每一場仗都有淩涵的一份功勞,淩涵在軍部的節節高升幾乎是肯定的了。
艾爾?洛森做後勤支援,多少也有點功勞。
但令艾爾?洛森名聲鵲起的,卻是最近鬧得全聯邦沸沸揚揚的淩衛歸屬事件,成為淩衛的監護人,這直接把艾爾?洛森送上了相當矚目的地位。
而與此同時,佩堂卻不知道為什麼,一改往日作風,行事頗為低調。
在淩涵和艾爾?洛森逼人不能直視的光芒下,修羅家的繼承人,似乎快被人遺忘了。
不過,尤裏覺得,這應該隻是無知者的錯覺罷了。
據他所知,修羅將軍正逐漸把手上的權力放給這位獨生子。這一次,修羅將軍甚至把耗費了龐大的家族力量,好不容易才暗中製造出來,一直藏匿著的星雲級潛行艦交給佩堂準將使用。
看來,這位在將軍世家中比較默默無名的修羅家的少爺,離綻放光芒的時候不遠了。
「長官,我可以提一個問題嗎?」一向做事很沉穩的尤裏,不知是不是因為心裏某種奇怪的感覺,而提出了這樣的請求。
「你是想問,為什麼我不立即公佈科林的身世,對嗎?」
尤裏有些驚訝。
這位少爺居然沒有經過一秒思考,就隨意揭破了他想問的問題。
繼而,他感到一絲欣慰。
將軍的獨生子,果然不可小覷,這樣資質的年輕人,一定會成大器。
「現在,我們已經幾乎可以肯定,科林和女王殿下有某種血緣關係。更進一步說,他就是女王的私生子。」尤裏說,「您可以想像這個消息一旦公佈出去,將引起多大的震動嗎?帝國至少不會再讓科林指揮任何一隊帝國軍了,甚至會殺死科林,如此一來,帝國最厲害的指揮官就毀了。聯邦王族這邊,也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女王會身敗名裂。」
「嗯,你說的也許有道理。」
「那您為什麼不……」
「因為秘密必須仍然是秘密,才會值錢。」
佩堂的回答,引發了尤裏的深思。
「秘密就像一顆炸彈,公開之後用處就不大了。尤裏,如果是你,你是寧願擁有一顆沒有使用過,隨時可以置人於死地的炸彈,還是擁有一地爆炸後的碎渣呢?重火力武器應該在適當的地方使用,最好用在敵群,或者稠密的居民區,最好可以一次炸死上萬人,但是,如果在人煙稀少的地方亂丟,那純粹是浪費。」佩堂唇角微微揚起,可能是因為用了一個覺得還不錯的比喻,笑容甚至帶著一絲天真的得意。
但是,尤裏卻深深受到他眸子裏的漫不經心的震懾。
那並不是年輕人的不懂世事。
而是一種,對什麼都無所謂,就算看著世界毀滅在麵前,也能談笑風生的漫不經心。
「我還要向你繼續解釋下去嗎?尤裏。我有點困了。」佩堂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不,長官,我是您的下屬。您完全不必向我解釋任何東西。」尤裏趕緊說,「您剛才的吩咐,我會一一照辦。另外,還有最後一個消息,是剛剛得到的。」
「什麼消息?」
「淩承雲的妻子再次入院了。因為是將軍家的夫人,醫院方麵非常小心,嚴格保密病情,我們目前還調查不到她住院的具體原因。不過,這位淩夫人的身體一向虛弱,這是眾所周知的,前不久,她剛剛接受了一場移植手術,正處於康復期。」
「嗯,知道了。」
看見佩堂揮手做了示意,尤裏敬了一個禮,「晚安,長官。」
視頻通話就此掛斷。
佩堂卻沒有起身離開座位。
臉上的微笑緩緩消失了,他露出一種琢磨的表情,把手肘撐在桌上,五指托著下巴。對麵的螢幕上已經沒有了通話物件的身影,銀白色的螢幕裏,隱隱倒映著這位將軍繼承人的麵容。
臉龐線條分明,俊美而冷漠,可是,卻藏著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算計。
佩堂皺了皺眉,一直充斥心內的厭惡感淡淡彌漫,他甚至對螢幕中自己的臉也感到一絲討厭,那反射過來的,金屬般沒有活力的冰冷色調,已不再是小葉喜歡的那個昔日少年。
不過,那又如何呢?
不管喜歡與否,精緻也好,優美也好,熱情也好,動人也好……其實這世界的本質,不過是如窗外無邊無際的太空,那樣冰冷無情罷了。
這樣汙濁的世界,也許,本來就不適合小葉生存。
小葉短暫的一生純如白紙。
隻有最後,那個令他直到現在也常常流著冷汗,驚醒過來的眼神……
佩堂?修羅刹住記憶,眼眸驟然猛上一層寒霜。
他按捺下紛亂的思緒,用發涼的指尖在控製台上按了幾個按鈕,很快,一行「通訊成功建立」的提示出現,螢幕又亮起來了。
出現的,是修羅夫人端莊華美的身影。
「我的孩子,沒想到會接到你的通訊信號。最近你都沒有回家,消息也不給媽媽一個,讓媽媽很擔心呀。」在露臺上落寞地仰望星空,正思念著兒子的母親,忽然接到兒子的視頻通話,說不出的高興。
「抱歉,媽媽,最近太忙了。」
「你現在在哪裏?據我所知,你這一陣都不在軍部大樓。」
「因為涉及機密任務,不能告訴您我現在的方位。」
「是這樣嗎?」
「是的。」佩堂臉上帶著安撫的俊逸笑容,「對了,媽媽,想拜託您一件事。」
修羅夫人無奈而寵溺地瞪他一眼。
「如果不是需要幫忙,我想你也不會露麵。」她歎了一口氣,但實際上,卻頗為感興趣地問,「幫什麼忙?」
「淩夫人又病倒住院了,這個消息媽媽知道嗎?」
「是嗎?我並沒有聽見消息。」
「我這邊一直有關注淩家的狀況,消息比媽媽收到快一點。我想,是否可以請媽媽去探望一下淩夫人?我記得媽媽從前常常去淩家喝下午茶,和淩夫人交情不錯。」
修羅夫人眼神灼灼地打量兒子,緩緩地說,「佩堂,親生母子之間說話不需要兜圈子,我更不想看見你變得像你爸爸那樣,總是神神秘秘的有事瞞著我。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不管你想做什麼,媽媽永遠都隻會站在你這一邊,明白嗎?」
佩堂臉上輕鬆的表情,因為母親如此直接真摯的一番話而消退了。
他思忖片刻,沉聲說,「媽媽,我請您去做的這件事,也許會讓您,感到非常為難和尷尬……」
◇ ◆ ◇
淩夫人挨在病床上,透過醫院的窗戶,用一種異常沉靜的目光看著聖瑪登星的太陽在天邊露出一絲輪廓。
那一絲輪廓帶著奇詭的力量,在它周圍形成半弧形的淺玫瑰色天空,映照在淩夫人烏黑的眸底。
她的長髪柔柔地垂在枕上,散開如一襲漆黑瀑布。
淩衛小時候在她懷裏睡著,小手總會緊緊握著她一簇長髪,彷佛隻有這樣,才能確保媽媽不會在自己睡著的時候悄悄離開自己。
還記得,淩衛也曾經因為自己被幼稚園的小朋友譏笑不是媽媽親生的孩子,而眼淚汪汪地跑回家,一頭栽進自己的懷裏,用黑色的小腦袋蹭著自己,哭著說,「媽媽,為什麼我不是媽媽親生的?我的眼睛,還有頭髮,和媽媽爸爸都是一個顏色的呀!」
那孩子,從一丁點大,長成了強壯英俊的軍官,甚至成為了聯邦著名的指揮官。
可是,誰能想到呢?
她竟從不知道在這孩子身上,藏著這麼多可怕的秘密。
將軍的家庭看起來光輝耀眼,其實有不為人知的難處,兒子們十歲就被送往軍校進行訓練,假期少得可憐,畢業之後成為正式軍人,更是難得有一家團聚的時候。
是不是就因為聚少離多,所以她才如此遲鈍?
是不是,就因為這樣,她成了家裏唯一被蒙在鼓裏的那一個?
暈倒前聽到的那些對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二十年前,軍部把衛霆迫害致死,為了得到靈族的決策力,軍部用衛霆的DNA製造複製人,我就是其中分配給淩家的一個!」
「哥哥,我愛你……」
「哥哥,不要忘記我們一起立下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