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記錯了把,記憶中我太善於神話自己了。

幾年前,市政府終於花了很大力氣將它從商業區的圍剿中解救出來,畫出一片空地,拆拆補補,修了這樣一個廣場。

在夜晚十六組橙色的射燈光芒圍繞之下,它頭頂無盡的暗紅色天幕,安靜地佇立在雪中,像錯亂的時空隨著大學一起降臨在高樓林立的商業區中央,天一亮就會消失。

和我小時候印象中那個灰不溜秋的醜傢夥一點兒都不像,她這麼美。

我一會兒憂傷地抬頭看雪看教堂,一會兒又發瘋了是的在幹淨無暇的雪地裏打滾兒,開心的不得了。我媽一直站在車前遠遠看著我,沒有嗬斥我把自己弄了滿身的雪,也沒有過來和我一起玩。

我折騰出了滿頭大汗,喘著粗氣跑回到我媽身邊。

「你明天非感冒不可。」我媽搖搖頭,但並沒有阻止我的意思。

我嘿嘿一笑,和她一樣靠在車上,安靜的看著教堂,又看看她。

媽媽穿著一件很漂亮的黑色羊絨大衣,帶著黑色的皮手套,頭髮潘得一絲不苟,化了妝,很漂亮很漂亮。

就是那種,如果我長得像她,可能我的大部分煩惱就不存在了。

可是她剛過了四十歲,四十歲之後是五十歲,五十歲之後是六十歲。

媽媽也會老的。

看著教堂旁邊的一道斜坡,我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在我三四歲的時候,曾經有過這麼一個大雪天的晚上,我爸爸騎著自行車載著我,去接媽媽下班。媽媽那時候在一家小營業廳裏對賬到深夜,看到爸爸和我出現在她單位門口,還特別不高興,埋怨我爸胡鬧,孩子凍感冒了可怎麼辦。

我那時候那麼小,怎麼可以記得這麼清楚。

媽媽單位離當時的出租屋挺遠的,我爸在那麼冷的天裏騎車,愣是累的滿頭都是汗。我坐在自行車的前樑上,媽媽坐在後座,三個雪人在空無一人的夜裏數著一盞一盞昏黃的路燈,跋涉幾千米回家。

我爸騎上教堂邊的斜坡時,一不小心就摔了。幸好地上有很厚的一層雪,我穿的多,像個肉球一樣滾出去很遠,卻毫髮無傷。我記得我躺在地上,因為衣服太厚了而爬不起來,遠遠看著爸媽連滾帶爬地趴在我這邊趕。

他們一起喊著我的名字:「耿耿,耿耿。」

我覺得他倆焦急的樣子好好玩,於是傻缺的咯咯笑了。

突然有些鼻酸,我們都熬過了那段最苦的日子。

後來就不在一起了。

上英語課的時候,賴春陽給我們講過一句英國那邊的諺語:

Tough days don''t last. Tough people do.

苦難總會終結,堅強之人永存。

壞日子總是會結束的。

但是很多我們以為是最壞的日子,回頭來看也許反而是最好的日子,隻是壞日子裏麵的苦難消磨了很多可貴的溫柔,輕鬆的好日子來臨時,我們卻沒有多餘的勇氣了。

我側過頭去看我媽。她沒有注意到我的目光,而是正專注地想著什麼,眼睛望著教堂的方向。

可我不知道,我們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