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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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和齊阿姨又各自加班,我爸發短信讓我去抽屜裏拿錢,晚上帶小林帆出去吃飯。
我家樓下正好新開了一家飯館,名字起得特有氣勢,叫「洲際大酒店」,進門前不整整領子都不好意思往裏邁。這個轉角的位置十分神奇,自打我十年前搬進這裏,那個臨街店麵大概換過了十幾個門麵了,從美容美髮到洗浴中心,從夜總會再到各式大酒店……
關鍵是不管開啥都開不起來,不出半年準倒閉。
我市的美食節缺乏創新精神,別的地方什麼東西火了,我市就能毫無節製地遍地開花。張國榮和袁詠儀的那不《滿漢全席》火了,我市遍地「滿漢樓」;小籠包傳入北方,我市遍地「開封灌湯包」;更不用提後來的「水煮魚」了。不過,拜樓下這個流動性極強的鋪麵所賜,不管市麵上流行什麼,我都能等到一個不怕死的新老闆來開一家同樣的店。
「跟風跟到死」這種現象反覆了幾次,餐飲業痛定思痛,再也不敢亂上新菜式了,終於又都恢復到了「富豪海鮮大酒家」這種吹牛皮不上稅的傳統模式。
我穿戴好帽子圍巾,帶著小林帆下樓,問他是想要吃「肯德基」還是「洲際大酒店」,沒想到他堅定地搖頭,說自己想去街角買個「土家族掉渣兒燒餅」吃。
哦,對, 今年我們這裏最流行的是這個用四方牛皮紙袋包裝的「土家族掉渣兒燒餅」,又一代新食品以小窗口的形式星火燎原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我逐漸瞭解了小林帆的性格:隻有他喜歡上了某種食物,他就會執著地一直吃,吃到聞其名而色變為止。比如蝦,比如掉渣兒燒餅。
「洲際大酒店有竹筒蝦,你不想吃嗎?」
林帆迅速地陷入了天人交戰中。
「要不我們先去買掉渣兒燒餅,然後再去飯店點竹筒蝦,好不好,姐姐?」
他眼睛閃亮地抬頭看我。
我知道,現在我就是他的女神。
我吃得很少,竹筒蝦大部分都留給了小林帆,自己就著虎皮尖椒和椒鹽裏脊吃了半碗米飯。
「姐姐給你!」
小林帆發現了我的異狀,大義凜然地從竹筒裏麵拿出兩串蝦遞過來,雖然這樣做的時候表情甚是不捨。
「姐姐不餓,」我搖搖頭,「本來就想吃少點兒。」
「為什麼呀?」
「哪兒那麼多為什麼,吃不下呀。」
「是想要減肥嗎?」
「沒有啊,」我搖搖頭,「你個小屁孩兒從哪兒聽說這些亂七八糟的?」
「是我同桌說她要減肥的。」小林帆咬著大蝦從竹籤上擼下來,含糊不清地說,「她可胖了呢,我們都不樂意跟她坐同桌,要被擠死了。」
「她才多大啊就減肥,」我不忿,「你看看,你們把一個不到十歲的少女逼成什麼樣了。」
「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小林帆委屈地拔高聲音,這是他第一次跟我說起他們班戟的事情,「我每天都跟她說讓她給我讓出點兒地方,讓她別把零食渣兒掉得滿地都是,她從來沒搭理過我!還笑我矮!」
我喜歡看這個小男孩急著解釋的樣子 ,他漸漸開始把我當親姐姐了,說話越來越隨便,再也不是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躲在一邊埋頭吃蝦的小貓了。
「好吧,既然她不在乎你們怎麼說她,怎麼又忽然要減肥了?」我追問。
「我們要舉辦廣播操大賽,排隊的時候,體育委員把她和其他幾個特別胖的男生挑出來,讓他們不要上場了。因為她喜歡體育委員,哈哈哈哈哈哈,所以當場就哭了。」
最後一句的「因為所以哈哈哈哈」被小林帆這個還沒有被青春期擊中的晚熟孩子隨隨便便地說出來,我放佛聽見了小胖妞玻璃心卡嚓碎掉的聲音。
「女為悅己者容嘛,這句話你知道嗎?」
小林帆整張臉都埋進了掉渣兒燒餅的袋子中,我隻看到一個牛皮紙袋對我搖了搖頭。
你不懂吧,我就知道你不懂。
我懂。
我把碗往前麵一推,一口都不想再吃了。
從飯店出來,我們倆去了附近的副食品商店買冰糖葫蘆吃。本來想在回來的路上就一起吃掉的,可冬天夜晚的風真是烈啊,我用圍巾把整個腦袋都蒙上了,根本沒辦法露出嘴巴,又幫小林帆也圍了個嚴實,隻留一雙眼睛眨啊眨,像個小木乃伊。
終於跑進了樓道裏,我趕緊把圍巾扯了下來,上麵早就因為我呼吸的水汽都結了冰,越圍越冷。
「好了,好了,可以吃冰糖葫蘆了。」我把林帆的圍巾也摘下來。
「姐姐,我覺得你真好。」
在張嘴咬第一口冰糖葫蘆之前,小林帆眨巴眨巴眼睛討好地說。
「因為掉渣兒餅、竹筒蝦和冰糖葫蘆嗎?還是因為你又沒考好?」
林帆不好意思地笑了,一邊吃著冰糖葫蘆一邊兩級兩級地往樓上跑,把糖屑撒得滿圍巾都是。
「不是,我是說實話。」他想了想,用了一個對三年級男生來說有點兒高級的詞彙,「有感而發。」
我笑了:「那你覺得姐姐哪裏好?」
林帆陷入了讓我難堪的沉思,我不由得開口誘導他以挽回麵子:「你覺得姐姐好看嗎?」
我也就隻敢問問他了,處在食物鏈低端的我還能欺負誰呢?
「好看啊!」他張口就來。
「好好回答我!」
「真的!姐姐最美。」他大眼睛撲閃撲閃地說。
「哪兒美?」
我忽然有點兒期待他的答案。
「……心靈美。」
小林帆在家裏乖乖地做作業的時候,我坐在自己房間的地板上發呆。
我也沒有覺得心情多麼不好 。我壓根兒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隻是無論做什麼都像是丟了魂兒。
我把身上的衣服都換成了家居服,然後拎著那件紅色的依戀小熊研究,為什麼就是不好看呢?這也是還不錯的牌子啊,為什麼就沒有別人的好看呢?牛仔褲倒是可以理解,我怕冷,在裏麵套了兩條厚秋褲呢,每天費了吃奶的勁兒穿進去就已經很不錯了,哪裏還指望它能想淩翔茜的褲子一樣鬆鬆垮垮地有型。
我的視線無意中落在衣櫃玻璃的反光上,於是爬過去仔細端詳起自己來。
不看臉,不看臉。
我最終發現了自己穿依戀小熊毛衣不好看的原因:我上身實在不瘦,手臂雖然細,可後背還是有肉的,這毛衣本來就不是寬鬆款式的,套在身上既不顯胸也不顯瘦,裏麵再穿件襯衫,就更加顯得虎背熊腰了。
我憐惜地將它疊起來。你死在衣櫃裏吧,再見了。
緊接著,我不可避免地看起了臉:雖然沒她漂亮,但也算是五官端正啊,而且不怎麼長痘痘,就是有點兒粗糙。是不是麵霜不適合我?是吧,每次擦完後臉上都是油油的,怎麼可能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