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得記得我們啊,」朱瑤笑嘻嘻地衝著餘淮說,「保送清華了也記得江東父老等著你扶持呢!」

餘淮皺皺眉頭。

哈哈謙虛著說「我可報送不了清華」自然不是餘淮的風格,他外表隨和,但從不會滅自家威風;但傻子都看得出他這次備戰的確很緊張,平時的「猖狂」全都收斂起來了。

朱瑤那個德行讓我噌地冒出一股火。

最煩成績好的人惡意哭窮。餘淮沒這臭毛病,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樣。貌似吹捧,看笑話的期待卻從每個字眼裏咕嘟咕嘟往外冒。

「你自己說過高一的人去參加這個競賽,除非是天才,否則結果基本上都是『謝謝參與』,保送北大、清華的概率很低,何必非要給人增加心理壓力。」我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回敬她。

朱瑤愛在餘淮他們麵前自我貶低,不代表對我這種小角色也客氣、聽了我的話,她眼皮子一翻,變本加厲地回過來:

「我說的那是別人,餘淮是一般人?你怎麼知道人家不是天才?保送是正常的,保送不了才是重大失誤呢。」朱瑤扶了扶眼鏡說,輕笑一聲:「耿耿,我可真沒看出來,你倆同桌一場,你怎麼都不盼著他點兒好啊。」

我氣得牙癢癢,可是想不出什麼有力的回擊。

餘淮忽然笑了,輕輕地用筆敲著桌子,直視朱瑤。

「你說得對,我的確有可能保送清華,保送不了,我也能自己考上,不過是早兩年晚兩年的問題,沒關係。」

他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反倒讓朱瑤收起了那一臉尖酸的笑容。

「倒是你,」餘淮用最平常的語氣說道,「我從沒把你當對手,也不大喜歡你,看樣子你也不大喜歡我,彼此心知肚明,你以後還是不要跟我講話了。」

直到張峰夾著講義走上台開始講對數函數,我仍然沒緩過來。

朱瑤坐得直直地在聽講——她以前和餘淮是一類人,每節課都是他們的自習課,然而現在她在聽講,後背繃得像一張弓,隔著校服我都能想像出那種僵直感。

「你……」我也不知道應該說點兒啥。

「啊?」餘淮從那本破爛的秘籍中抬頭,懵懂地轉過來看我。

看著那雙幹淨的眼睛,我一時語塞。

如果是我,剛剛也許會被朱瑤氣得半死,卻不得不給對方麵子,隻能一邊吐血一邊在背後和好友把她罵個夠,第二天照樣忍著不舒服和她不鹹不淡地相處下去。

雖然這樣的相處本質上毫無意義,可我就是不敢鬧翻,說不上到底在怕什麼。

我記得我媽說過,佔理的人反擊後還要檢討和忐忑,這算什麼世道。

可惜,這個世道就是會委屈我這樣的「佔理的人」。

然而餘淮不是這樣的人。他不忐忑。他不委屈自己。他可以和所有人相處得很好,卻從來都沒國珍惜自己的人緣,一需要,他可以拋棄任何一個陌生人的所謂認可。餘淮鄙視一切人際交往上的彎彎繞—「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捅破了又如何?為大家節省時間。」天知道實際上我多麼嚮往成為他。

「呃,」我趴在數學課本上歪頭看他,「我就是想說,你剛才說自己要上清華的時候,挺拽的。

「因為是實話。」餘淮嘴角弧度疑似上揚,被他硬壓下來了。

「嗯,就因為是實話才夠酷,」我狗腿子似的點頭,「憑啥要瞎謙虛。」

忽然覺得,自打陳雪君的事情之後,我和他就少這麼輕鬆自然的交談了。不知怎麼一切就回來了,像以前。

餘淮被我弄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對了,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聽歌麼?」

「對啊,為什麼?」

「心裏有點兒亂,」餘淮笑笑,「就是有點兒慌,迷茫。可我不想當著外人的麵說。」

他朝前排朱瑤的方向努努嘴。

我卻因為一個詞摸了電門。

他說,外人。

作為「自己人」,我矜持地沉默了一會兒,才能繼續保持淡定的語氣問下去:「為啥?你也會慌?

餘淮正想回答,我就聽見張峰在講台前清了清嗓子。

「不想聽課就出去。」張峰的話永遠很簡潔。

後半堂課。餘淮到底還是睡了過去。他之前總和我說打遊戲到淩晨三點什麼的,也不完成是實話—不困的時候,他一直在做競賽題,遊戲隻是為了提神。

張峰講課時永遠自顧自,不會去苛求那些趴在桌上會周公的同學,我也不必特意「罩著」餘淮。下課時,他像攤黏在桌上的爛泥,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爬起來。    。

我從書桌裏摸出相機,照例關掉快門聲,悄悄地照了一張。

「起不來就別起了,下堂課是歷史,你可以接著睡。」為了掩飾我的罪行,我很體貼地說。

「不行,」餘淮含含糊糊地說,「憋尿,得上廁所。」

他好不容易支起上半身,忽然轉頭看向我,半睜著眼睛,湊得很近。

「……你幹嗎?」

「掐我一下。」

我伸出手,輕輕地擰了他的耳朵一下,看他沒什麼大反應,就大力地擰了下去。

餘淮「嗷」地一聲叫起來,徐延亮他們都回過頭來看。

「你讓我掐的!」我連忙撇清。

「嗯,」餘淮打了個哈欠,「這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麼?」

「確定我現在是真的醒過來了,而不是趕著去尿床。」

「您真是思維縝密。」我嘴角直抽抽。

餘淮睡得毛衣領口歪歪斜斜,我下意識伸出手幫他把翻出來的襯衫領口拉正,手指碰到他的臉頰,他一個激靈。

我們四目相對,我的手還僵在半空。死的心都有了。

「我就是看不慣東西不整齊。」我幹笑著說。

餘淮掃了一眼窗檯邊被我堆成垃圾山的卷子,不置可否地一笑。

「你手好涼。」

他說著站起身,我訕笑著轉向左邊,把手搭在暖氣上烤,想了想,又轉頭去看。

那個說自己心慌的少年邊走邊扯著自己有點兒扭曲的毛衣,消失在教室的後麵。

我翻開餘淮落在桌上的舊筆記本,第一頁就寫著「盛淮南」三個字。名字看起來很熟悉,過了一會兒我才想起,這個人是比我們大一級的大神,餘準的偶像—一以身作則教他不好好複習文言文默寫填空的那個。